仁爱医院方向升起的滚滚浓烟,如同一条垂死的黑色巨龙,扭曲着盘踞在海城的半空,将夕阳的余晖也染上了一层不祥的灰败。空气中弥漫着焦糊的气味,混杂着消毒水、木材燃烧以及某种…难以言喻的蛋白质烧焦后的异样气息,隔着几条街都能闻到,令人肠胃翻腾。
顾梦依压低了从垃圾堆里翻捡来的、带着霉味的破旧毡帽,将自己半张脸埋在高耸的衣领里,混在惶恐、悲伤、看热闹的各色人群中,向着医院方向缓慢移动。越靠近,警戒线越多,穿着制服警察、消防员的身影来回穿梭,呵斥着试图靠近的人群,水龙带像僵死的巨蟒般盘踞在街道上,兀自滴着水。
她不敢靠得太近,选择了一栋距离医院一个街区、恰好能俯瞰医院侧门和部分坍塌围墙的废弃商厦。商厦底层已被炸毁,但主体结构尚存。她如同壁虎般,借助断墙和裸露的钢筋,悄无声息地攀上了三层,找到一个视野良好且被断裂楼板遮挡的角落,伏下身,用捡来的破布小心擦拭着一小块窗玻璃上的厚厚的灰尘,然后掏出那个从“老枪”密室里带出来的、军用级别的望远镜,调整焦距,仔细观察。
医院侧门附近已是一片狼藉。原本白色的墙壁被熏得漆黑,窗户碎裂,不时有穿着白色大褂的医护人员或担架员抬着盖着白布的担架进出,步履匆忙而沉重。真正的救援工作似乎已近尾声,更多的是在清理现场,处理……遗体。
她的心一点点沉下去。如此猛烈且“恰到好处”的火灾,“渔夫”生还的几率微乎其微。阿亮用命换来的线索,陈序用血留下的指引,难道就这样断在了这里?
望远镜的镜头缓缓移动,扫过每一个看似忙碌的身影。她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筛子,过滤着无用的信息。很快,几个“不协调”的点被她捕捉到。
有三个穿着消防员外套,但帽子戴得偏低,几乎遮住眉眼的人,他们并未参与实际的搜救或清理,而是呈一个松散的三角站位,看似在休息,目光却如同鹰隼般,锐利地扫视着每一个从医院里抬出的担架,以及周围每一个试图记录或打听什么的记者、闲人。他们的站姿过于挺拔,缺乏真正消防员长时间救火后的疲惫感,腰间鼓囊,绝非水壶或工具。
还有两个穿着深蓝色工装、像是市政维修人员的男子,靠在离警戒线不远的一根电线杆旁抽烟,眼神同样警惕,不时低声交谈,视线总是不离医院的主要出口和那几名“消防员”。
是他们。伪装者。灭口之后的清扫者。他们在确认成果,还是在……等待可能出现的、像她一样前来核实的人?
顾梦依感到后背渗出细密的冷汗。对方布控严密,自己若再靠近,无异于自投罗网。她必须离开,另寻他法。也许,“渔夫”在入院时,或者在此之前,还留有其他线索?
就在她准备收起望远镜,悄然退走时,镜头边缘,一个熟悉的身影猛地撞入了她的视野,让她呼吸骤然一滞!
在那个伪装成市政人员的男子侧后方,一个卖香烟瓜子的流动小摊旁,站着一个穿着藏青色普通棉袍、围着灰色围巾的女人。她低着头,似乎在挑选香烟,但侧脸的轮廓,那略显清冷孤高的线条,顾梦依绝不会认错——
沈望舒!代号“夜来香”!那个在金库中先是击伤叶怀明,后又试图夺取证据,最后被陈序指认为“玄武”麾下“清道夫”的沈大夫!
她竟然也在这里!她不是应该被“雷暴”小队控制并带走了吗?怎么会出现在火灾现场?是逃脱了,还是……她被释放了?或者,她根本就是另一股势力的人?
无数的疑问如同沸腾的气泡,在顾梦依脑海中翻滚。沈望舒的出现,让本就迷雾重重的局势,变得更加诡谲难测。
只见沈望舒似乎选好了香烟,付了钱,将找零的硬币随手放进棉袍口袋,然后拿起那包烟,自然地转身,沿着与医院相反的方向,不紧不慢地走去。她的步伐看似随意,但顾梦依敏锐地注意到,她离开的路线,恰好避开了那几个“消防员”和“市政人员”的主要视线范围,而且,在她将硬币放入口袋的瞬间,小指似乎极其隐晦地向上翘了一下,指向了斜对面一条狭窄的、堆满垃圾桶的小巷。
这是一个信号!是巧合,还是……故意做给可能存在的观察者看的?
顾梦依的心脏狂跳起来。沈望舒肯定发现了自己!至少,她预判到可能会有人在附近观察,并且留下了指向!这是陷阱,还是……一次危险的邀请?
跟,还是不跟?
跟上去,可能落入精心布置的罗网,步阿亮和陈序的后尘。不跟,可能就此错过关于“渔夫”、关于“影子名单”,甚至关于陈序下落的唯一线索。
电光火石之间,顾梦依做出了决定。她不能放弃任何一丝可能。她收起望远镜,如同狸猫般敏捷地下楼,绕了一个大圈,从另一个方向快速接近沈望舒消失的那条小巷。
小巷阴暗潮湿,散发着垃圾腐烂的酸臭。顾梦依没有贸然进去,而是躲在巷口一个卖馄饨的摊子后面,借着升腾的热气掩护,仔细观察。巷子很深,七拐八绕,看不到尽头,也没有沈望舒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