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生艇在墨色的浪涛间沉浮，如同一片被遗忘的枯叶。引擎熄火后的死寂，被海浪声放大，更添绝望。
远处“远星号”的火光映在海面，扭曲摇曳，如同地狱倒影。而东北方那点鬼火般的船灯，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清晰、稳定，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逼近。
钟衡的目光如同焊铁，牢牢锁定沈望舒。他的问题悬在冰冷的空气里，是最后通牒。
沈望舒持枪的手微微颤了一下，并非恐惧，更像某种深入骨髓的疲惫与挣扎。她看了一眼昏迷中仍因疼痛而眉头紧锁的陈序，又瞥向那越来越近的船灯，终于深吸一口咸涩的海风，声音压得很低，却字字清晰。
“‘影子’首领……我从未见过他的真容。联络通过死信箱、经过变声处理的电话，或者像‘信使’那样的中间人。但他的影响力……无处不在。他不仅能调动‘玄武’在保密局和‘星火’内部的资源，还能影响某些海外银行和航运司。‘诺亚方舟’计划的船只、部分资金通道，都有海外势力的影子。我怀疑，他或者他背后的真正掌控者，根基可能早已不在国内，而是在……南洋，或者更远的欧美。‘影子’不仅仅是一个叛徒组织，更像是一个跨国界的、以攫取财富和情报为生的隐秘联盟，‘玄武’或许只是他们在中国的一个重要代理。”
跨国界的隐秘联盟！这个猜测比单纯的内部叛变更加骇人。顾梦依感到一股寒意穿透骨髓。如果敌人没有固定的国土和阵营，那他们将如同附骨之疽，难以根除。
“这艘艇，”沈望舒用脚尖点了点湿滑的艇底，“除了面上这些金条和珠宝，在底板第三块格栅下面，有一个防水暗格。里面有几份文件：一部分是‘玄武’转移资产的最终清单和密码；另一部分，是‘影子’用于在海外几个城市联络的备用地址和识别暗号；最重要的是，有一份残缺的、用密码记录的名单片段，我破译了一部分，指向几个在海外华人商界和报界颇有影响力的人物，他们很可能也是‘影子’的外围成员，或者被渗透的目标。”
钟衡立刻示意方汉洲：“检查暗格！”
方汉洲活动了一下僵硬的手腕，忍着伤痛，摸索到沈望舒所说的位置。果然，一块看似固定的格栅有细微的松动痕迹。他用力撬开，伸手进去，摸出一个用厚油布和蜡严密封装的扁平铁盒。打开后，借着远处“远星号”的火光，能看到里面整齐码放的文件和几个小笔记本。
就在方汉洲检查铁盒时，顾梦依全部心思都在陈序身上。他失血不少，体温很低。她小心地帮他调整姿势，想让他更舒服些。就在她手指拂过他胸前破烂的病号服内侧时，触碰到一个硬硬的、边缘有些硌手的小东西。
她心中一动，轻轻掀开衣角。在他贴身内衣的缝线里，藏着一个比指甲盖还小、用极薄的橡胶包裹的圆柱状物体——正是一枚微缩胶卷！
陈序在那种被药物控制、严密监视的情况下，竟然还能藏下这个东西！这胶卷里会是什么？是他凭借过目不忘的记忆力，强行记下的某些关键信息？还是他在昏迷前，用最后清醒意识藏起的救命稻草？
顾梦依的心狂跳起来，她迅速而隐蔽地将胶卷取出，握在手心。那冰冷的触感，却仿佛带着灼人的温度。
“钟衡！”方汉洲的低呼打断了她的思绪。他举着从铁盒里拿出的一张纸，脸色异常凝重，“你看这个！”
钟衡接过，顾梦依也凑近看去。那是一张用密码书写的名单片段，旁边有沈望舒用铅笔做的潦草破译注释。几个被破译出的名字和代号，让钟衡的瞳孔骤然收缩！其中两个代号，赫然指向“夜枭”网络早期两位极其重要、后来据说已牺牲的骨干成员！而一个被部分破译的化名，与当年某次导致“星火”重大损失的行动中，一个神秘出现又消失的军火中间人有相似之处！
“影子”的渗透，竟如此之深，如此之早！甚至可能直接导致了“夜枭”网络的覆灭和早期同志的牺牲！
这一发现带来的震撼，甚至暂时压过了对逼近船只的恐惧。
然而，恐惧不会因为忽略而消失。那艘船已经驶得很近，近到能看清它是一艘中型快艇，船体线条流畅，显然速度极快。船头一盏功率巨大的探照灯，如同深海巨兽的独眼，猛地亮起，雪亮刺目的光柱“唰”地一下，撕裂黑暗，精准无比地笼罩了整个救生艇！
光柱强烈得让人睁不开眼，艇上所有人都下意识地抬手遮挡，或眯起眼睛。
快艇减慢了速度，绕着救生艇缓缓划了个弧线，探照灯光始终如影随形。引擎低沉轰鸣，带着一种猫捉老鼠般的戏谑与压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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