摩托艇在海面上拖出白色的尾迹,向着预定的汇合坐标疾驰。钟衡握紧方向盘,目光紧盯着前方逐渐清晰的两个黑点——渔船和走私船已经会合,正停泊在一片相对平静的水域等待。
顾梦依将陆怀瑾的笔记本紧紧抱在怀里,海风将她额前的碎发吹得凌乱。她的思绪还停留在那些字句上——“高仿真相”、“灰饵”、“灯塔”……这些词像碎片一样在脑海里旋转,试图拼凑出完整的图案。
陈序的那份最后情报,她记得很清楚。那是第一阶段尾声时,陈序在绝境中发出的“毒饵”,目的是诱出“老板”和叶怀明。情报内容混合了真实的进攻计划和虚假的防御部署,当时所有人都以为那只是一次精巧的反击。
但现在看来,那情报里还藏着别的东西。
摩托艇靠上渔船舷侧,阿泰的手下抛出缆绳。钟衡和顾梦依登上甲板时,陈序正被医生搀扶着从船舱里走出。他的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在见到他们安全返回时亮了一瞬。
“陆怀瑾呢?”陈序的声音沙哑。
“没出来。”钟衡回答得简短,但陈序听懂了那三个字里包含的所有含义。
隼从驾驶舱走出,手里拿着海图和一张刚草绘的航线图:“‘灰鳍’的航向确认了,东南方向,速度十二节。按照这个航速和方向,最可能的目的地确实是月牙湾——距离这里约三十五海里,航行时间三小时左右。”
他看向顾梦依:“你们拿到了什么?”
顾梦依将背包递给陈序,然后取出那本硬皮笔记本:“陆怀瑾的私人记录。里面提到陈序发出的那份最后情报……不完全是‘毒饵’。”
陈序接过笔记本的手指微微一颤。他翻开到顾梦依折角的那一页,目光扫过那些熟悉的字迹——陆怀瑾的笔迹他曾在培训教材上见过无数次,但此刻看到这些内容,仍感到一阵寒意从脊背升起。
“高仿真相……”陈序低声念出这个词,眼睛死死盯着那段关于“灯塔”情报的分析,“他看出来了。他看出来了……”
“看出来什么?”钟衡问。
陈序抬起头,目光扫过甲板上的每一个人。海风呼啸,远处黑石湾方向的烟尘已经消散,海面恢复平静,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但所有人都知道,有些东西已经永远改变了。
“那份情报里,我嵌入了两组密码。”陈序缓缓开口,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一组指向‘夜枭之眼’网络的核心坐标,用的是中共地下党最高层级才会使用的‘三重栅栏’加密法。另一组……另一组指向一个我怀疑了多年,却始终找不到证据的猜测。”
他停顿了一下,仿佛在积蓄力气:“‘影子’组织的源头,可能不是我们以为的单纯叛变或渗透。陆怀瑾笔记里提到的二十年前那桩跨国学术合作……我知道那件事。”
所有人都安静下来。医生递过一杯水,陈序接过来抿了一口,继续道:“1929年,欧洲有几个顶尖的微生物学和心理学研究机构,联合发起了一个名为‘人类行为与群体控制’的长期研究项目。项目名义上是纯学术的,但参与者中包括了一些后来在二战中为轴心国服务的人物。”
“中共方面当时也派了年轻学者参与,作为国际学术交流的一部分。派去的有三个人,其中两个回国后一直在科研岗位工作,第三个……”陈序深吸一口气,“第三个人在归国途中失踪,官方记录是船只遇难。但我在整理旧档案时,发现了一些矛盾之处。”
顾梦依想起陆怀瑾笔记中那句“指向‘造物主’真实身份之线索”,心脏猛地一跳:“那个人就是陆怀瑾?”
“不完全是。”陈序摇头,“失踪的那个人叫林叙白,是陆怀瑾在金陵大学时的同窗挚友,也是他学术上的引路人。林叙白‘遇难’后,陆怀瑾的性格和研究方向都发生了明显转变——这是我从他早年发表的论文和后期着作对比中发现的。”
他翻到笔记本的后面几页,指着一段文字:“看这里。陆怀瑾写于1947年:‘叙白之理念,今日方懂。个体之善恶无关宏旨,群体之导向方为根本。欲导群氓,需先破而后立。’”
“破而后立……”钟衡重复这个词,想起陆怀瑾关于“清洗”和“新秩序”的言论。
“所以你认为,”隼总结道,“陆怀瑾的‘影子’组织和‘归零计划’,根源是二十年前那个研究项目?林叙白可能没有死,而是转向了另一种极端?”
“或者是他的理念被陆怀瑾继承并扭曲了。”陈序闭上眼睛,似乎有些疲惫,“我在那份最后情报里,用第二组密码嵌入了林叙白当年使用过的一个私人学术标记——一个很少人知道的希腊字母变体组合。如果陆怀瑾或者‘影子’组织里还有当年项目的知情人,他们一定会注意到这个标记,并认为……认为发出情报的人知道得太多。”
顾梦依突然明白了:“所以你那份情报不仅是诱饵,还是试探?你想看看谁会对这个标记有反应?”
陈序点头,又摇头:“当时更多是本能。我在绝境中,不知道还能相信谁,只能在自己发出的情报里埋下最深的线索。如果我能活下来,这些线索可能会成为追查的起点。如果我死了……至少有人注意到这个标记时,会去查林叙白和那个项目。”
他苦笑道:“但我没想到,注意到这个标记的会是陆怀瑾本人。更没想到,他会因为这条线索,开始追查‘灯塔’的真实身份。”
钟衡想起陆怀瑾在气象站说的那些话——“你是我最杰出的学生,但也是我最大的败笔”。现在他懂了,陆怀瑾可能早就怀疑钟衡与“灯塔”有关联,但直到破译了那份情报中的密码,才真正确定。
“所以你的‘毒饵’情报,意外触及了‘影子’最核心的秘密。”顾梦依轻声说,“陆怀瑾不得不亲自处理这个漏洞,这也是为什么他会出现在南洋,为什么会对‘灯塔’如此执着。”
陈序没有否认。他看向远处海平面,那里朝阳已经完全升起,海面泛着金色的波光。但在这光明之下,黑暗的根系已经蔓延了二十年。
就在这时,渔船驾驶舱里的电台突然发出一阵急促的嘀嗒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