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六点,霞飞路还未完全醒来。薄雾笼罩着街道两侧的梧桐树,唐公馆的铁艺大门在雾中显得格外森严。陈序和顾梦依穿着粗布衣裳,提着工具篮,站在侧门的台阶下等待。
门开了,管家老吴探出头来,打量了他们两眼。这是个五十多岁的精瘦男人,眼神锐利。“就是你们?临时来帮忙的?”
“是,吴管家。”陈序微微躬身,“沈老板介绍来的。”
老吴点点头,让开身:“进来吧。先说规矩:不许乱走,不许多话,干活勤快点。今天宴会重要,出了差错你们担待不起。”
两人跟着老吴穿过门廊。唐公馆内部比图纸上看起来更宽敞,大理石地板光可鉴人,楼梯扶手雕刻着繁复的花纹。空气里有淡淡的檀香味,混合着清晨打扫后的水汽味。
“你。”老吴指着陈序,“去后院锅炉房,帮着老李清理煤渣。宴会要用热水,锅炉得烧旺。”
又转向顾梦依:“你跟着张妈布置宴会厅,擦餐具,摆桌布。七点开早饭,吃完就开始忙。”
分工与计划一致。陈序点头应下,提着工具篮朝后院走去。穿过一条走廊时,他看见花匠老李正在修剪盆栽。两人目光短暂交汇,老李不易察觉地朝西侧方向偏了偏头。
锅炉房位于主楼后侧的一栋独立砖房里。门开着,里面传来铲煤的声音。陈序走进去,看见一个满脸煤灰的老工人正在往炉膛里添煤。
“李师傅?”陈序试探着问。
老工人抬头,正是老李。他抹了把汗,压低声音:“来得正好。栅栏在里间,我刚做了记号。”
锅炉房分内外两间。外间是锅炉和煤堆,里间堆放工具和杂物。陈序跟着老李走进去,看见靠墙的位置有道向下的铁梯,梯口装着新焊的铁栅栏,栅栏门用一把大锁锁着。
栅栏的焊接点很新,但在右下角与墙体的连接处,老李用粉笔画了个小小的三角记号。陈序蹲下身仔细查看,发现那里的焊接确实比别处薄,焊点也不均匀。
“昨晚连夜装的。”老李低声说,“唐老板亲自来监工,要求必须牢固。但我趁他们不注意,在这个位置少用了点焊条。”
陈序用手指轻敲那片区域,声音比其他地方空。“做得好。钥匙呢?”
“唐老板自己收着。但……”老李从工具袋里摸出把小钢锯,“这个能对付。锯齿是特制的,切铁皮快。”
陈序接过钢锯,藏进自己的工具篮底层。“晚上你来开?”
“我不能。”老李摇头,“宴会期间所有佣人都得在前厅伺候,脱不开身。得你们自己来。”
这是个变数。但陈序没有多问,只是点头:“明白了。还有其他情况吗?”
老李看了眼门外,声音压得更低:“昨晚李秋虹又来了,待了两个小时。今天一早,唐老板接了个电话,脸色很不好看。我听见他对着电话说‘货必须今晚到’,然后就让保镖队长加派了人手。”
“货?什么货?”
“不知道。但唐老板说完后,亲自去地下室待了半小时。出来时手里拿着个小铁盒,锁进书房保险柜了。”
陈序记下这些信息。这时外面传来脚步声,老李立刻提高音量:“新来的,把这堆煤渣铲出去,堆到后院墙角。”
一个年轻保镖探头进来,扫视一圈,没发现异常,又离开了。
陈序开始干活,一边铲煤渣一边观察锅炉房的结构。通风道在锅炉后方,是直径约六十公分的铁皮管道,直通后花园假山。按照图纸,这条管道应该连通地下室的壁炉。
但管道口也被新装了铁网,网眼很密,人手伸不进去。
“那个别动。”老李见状提醒,“通了电,碰不得。”
又一个障碍。陈序记下位置,继续埋头干活。
与此同时,宴会厅里,顾梦依正跟着张妈擦拭银质餐具。张妈是个话多的中年妇人,一边干活一边絮叨:“今晚来的都是大人物,商会会长、银行经理、还有两个洋人。你们干活仔细点,这些刀叉都是英国定制的,一套顶普通人半年工钱。”
顾梦依小心地擦拭着餐刀,目光却不时扫向四周。宴会厅很大,摆了八张圆桌,主桌设在舞台正前方。舞台上的帷幕紧闭,看不出后面有什么。
“张妈,那舞台晚上要用吗?”
“当然要用。”张妈压低声音,带着几分神秘,“唐老板请了戏班子,听说还有特别节目。具体是什么我也不知道,反正要求我们把舞台周围打扫得一尘不染。”
特别节目。顾梦依想起陈序说的升降机。难道唐绍钧要在舞台上展示什么?
上午九点,早餐时间。佣人们在厨房旁的小餐厅用餐。陈序和顾梦依坐在一起,借着嘈杂的人声低声交流。
“栅栏能开,但通风道通了电。”陈序说,“得另想办法。”
“舞台可能有动作。”顾梦依把张妈的话转述了一遍。
两人正说着,两个保镖端着餐盘坐到邻桌。其中一个抱怨道:“今晚又得熬夜。听说码头那边还要接人,咱们队得分一半过去。”
另一个压低声音:“接谁啊这么神秘?队长只说‘特殊客人’,让带上家伙。”
“谁知道。反正小心点,上次接南洋来的货就差点出事。”
南洋来的货。顾梦依握着筷子的手紧了紧。她继续低头吃饭,耳朵却竖着。
第一个保镖继续说:“要我说,唐老板这生意越做越悬。前阵子码头那边不是出过事吗?有批货被查了。”
“嘘,小声点。”第二个保镖警惕地看了眼四周,“那事不是过去了?听说情报是假的,虚惊一场。”
“假的?我可是听说……”第一个保镖声音更低了,顾梦依只能断断续续听到几个词,“……中共地下党……故意放风……唐老板损失不小……”
陈序也听到了。他想起自己半年前那份“毒饵”情报,正是关于码头区“物资交接”的虚假信息。原来那情报真的起作用了,干扰了唐绍钧的走私活动。
这解释了为什么唐绍钧会对“沈文澜”感兴趣——一个看似普通的学者,却能发出那种精准误导的情报。
早餐后,工作继续。陈序被派去打扫后花园,这给了他观察地形的机会。假山位于花园东北角,紧贴着公馆后墙。通风道的出口隐藏在假山石缝里,外面爬满藤蔓,不仔细看很难发现。
他佯装清扫落叶,靠近假山,果然看见铁皮管道的出口。管道口离地约一米五,直径确实如老李所说,一个人能勉强通过。但里面黑漆漆的,看不清状况。
“喂,你!”一个声音突然响起。
陈序转身,见一个保镖正朝他走来。“瞎转悠什么?后院不许闲逛。”
“扫落叶,师傅。”陈序举了举扫帚。
“扫完赶紧回去,别在这儿逗留。”保镖挥挥手,眼神警惕。
陈序点头,慢慢扫着落叶离开。他能感觉到保镖的目光一直盯着他的背影。
回到主楼时,他看见顾梦依正在擦拭楼梯扶手。两人目光交汇,顾梦依微微摇头——表示没有新发现。
上午的时间在忙碌中流逝。宴会厅布置完毕,餐具摆放整齐,鲜花也送到了。唐公馆逐渐热闹起来,厨房开始准备晚宴菜肴,佣人们来回穿梭。
下午两点,老吴召集所有佣人训话,强调注意事项。陈序站在人群后排,看见唐绍钧从二楼书房走出来,站在楼梯拐角处俯视众人。
唐绍钧换了身深灰色西装,依然戴着金丝眼镜,但今天脸色有些苍白,眼下有淡淡的黑眼圈。他听着老吴训话,目光在佣人脸上扫过,经过陈序时,停留了半秒。
那目光很锐利,像在审视什么。陈序保持平静,微微低头。
训话结束后,佣人们各自回到岗位。陈序被分配去酒窖搬酒,这给了他进入地下室区域的机会。
酒窖在地下室东侧,与关押清荷的房间隔着一道走廊。陈序推着小车,跟着管酒窖的老赵往下走。楼梯很陡,光线昏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