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男人似乎微微点了点头,动作幅度小到几乎看不见。他没有多余的寒暄,也没有表明自己的身份,直接伸出戴着黑色皮手套的右手,探入风衣内袋,取出一个厚厚的、没有任何标识和文字的牛皮纸信封。
他的动作缓慢而稳定,每一个细节都透着一股刻板的精确感。他将信封放在前台的桌面上,发出“啪”的一声轻响,在寂静的武馆内格外清晰。
“我的老板,”男人开口,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长期缺乏润滑的金属摩擦般的质感,在这雨夜里显得格外刺耳,“想请贵堂评估一下,他身边最近出现的一位……‘特别’的保镖。”他刻意加重了“特别”二字,语气中听不出任何情绪,却让人无端地感到一种寒意。
他顿了顿,帽檐下的目光似乎再次扫过陈禹和苏瑾,那目光冰冷而审视,仿佛在评估两件工具是否合用:“这是定金。事成之后,另有重谢。”
言简意赅,没有任何多余的信息,也没有留下任何讨价还价的余地。说完,他不再多言,如同一个设定好程序的机器,完成任务后便准备撤离,转身就向门口走去,姿态与他来时一样突兀而决绝。
然而,就在他转身的瞬间,或许是因为动作幅度稍大,又或许是那厚信封本身放置得就不够稳妥,它从桌面边缘滑落,“啪嗒”一声,掉在了光洁的青石板地面上。
信封口没有封死,或者说,本就故意留了缝隙。随着撞击,里面滑出几样东西——一叠崭新、捆扎整齐、散发着油墨味的大额钞票,以及几张清晰度极高的彩色照片。
距离最近的杨帆下意识地就弯腰想去捡起,这是他的本能反应。但他的目光,不可避免地落在了最上面那张、也是最先滑出的照片上。
动作,瞬间僵住。
杨帆的眼睛猛地瞪大,瞳孔收缩,倒吸一口凉气的声音在寂静的武馆里清晰可闻!那声音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
照片上,是一个男人的半身像。他穿着黑色的紧身背心,裸露出的手臂和胸膛肌肉虬结,壮硕得近乎夸张,充满了爆炸性的力量感,仿佛古希腊的雕塑活了过来。然而,与这具充满蛮力的躯体形成极度违和感的,是他的脸和眼神。
他的面容粗犷,线条硬朗,但一双眼睛却异常地空洞、呆滞,仿佛没有聚焦,也没有任何神采,像是被抽走了灵魂的傀儡,只剩下一个被力量填充的躯壳。最令人心悸、甚至感到生理性不适的,是他两边太阳穴的位置。
那里,不像常人般平坦或微微起伏,而是如同某种两栖动物的鼓膜,异常地高高隆起,泛着一种不自然的青黑色光泽,与周围古铜色的皮肤形成刺眼的对比。那隆起的形态固定而怪异,仿佛是强行植入的某种器官,或是经过某种非人改造后留下的痕迹。
这个形象,完全超出了人们对“保镖”、甚至对“格斗高手”的正常认知范畴,透着一股非人的、令人极度不安的诡异气息。它不像活人,更像是一件被精心打造出来的、充满破坏力的……人形兵器。
苏瑾的反应极快,一个箭步上前,不等杨帆有所动作,已经弯腰将照片和散落的钞票一并捡起。她的指尖在触碰到照片时,有极其细微的凝滞。当她看清照片上那个太阳穴隆起的壮汉时,脸色瞬间变得无比凝重,眼神锐利如鹰隼,猛地抬头看向陈禹,压低声音,语气带着前所未有的严肃:
“陈老师,这……”
陈禹的目光,自始至终都保持着一种超然的平静,但在苏瑾捡起照片,将那诡异的形象完全暴露在他视线中时,他脸上那古井无波的神情,第一次出现了变化。
不是惊讶,不是恐惧,而是一种极其凝重和深邃的神情。他的眉头几不可见地蹙起,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瞬间捕捉了照片上每一个细节——那空洞的眼神,那隆起的太阳穴,那不自然的青黑色光泽。
他缓缓抬起头,没有立刻去看苏瑾,而是望向了门外那阴沉沉的、细雨飘洒的夜空。他的目光悠远而深沉,仿佛能穿透这厚重的雨幕和都市的霓虹,看到那隐藏在更深处的、庞大而危险的阴影,看到那与古老传承记载中某些禁忌描述隐隐吻合的、不祥的征兆。
武馆内,一时间落针可闻。只有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持续不断地敲打着窗户,像是在演奏一首低沉而压抑的背景乐。
那滑落的信封,那崭新却带着冰冷触感的钞票,以及那几张描绘着非人形象的诡异照片,如同一个裹挟着浓重恶意与未知危险的不祥预兆,粗暴地闯入了“守拙堂”刚刚因声名鹊起而带来的短暂繁荣与平静之中。
陈禹的声音低沉而悠远,如同这暮色中连绵不绝的雨丝,带着一丝浸入骨髓的寒意,在沉寂的武馆中缓缓响起:
“看来,”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仿佛有千钧之重,“新的‘麻烦’,已经自己找上门了。”
而且,这一次的“麻烦”,其诡异和危险程度,远超以往。它不再仅仅是商业纠纷或个人心魔,而是指向了一个更黑暗、更难以测度的领域。第一卷的故事,就在这样一个充满悬念和未知危机的时刻,戛然而止,为下一卷更波澜壮阔、也更凶险莫测的征程,拉开了沉重的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