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最终驶离了酒店,汇入城市午后慵懒的车流。慕景渊没有回医院,也没有回父母家,而是径直开回了自己那间冰冷的公寓。
推开门,一片寂静。与方才婚礼上的喧闹温馨形成了鲜明对比。他扯下领带,脱下西装外套随手扔在沙发上,仿佛卸下了一层沉重的铠甲。
走到客厅的落地窗前,窗外是繁华的都市,高楼林立,车水马龙,一片生机勃勃。可这一切映入他眼中,却只余下无边无际的空旷感。他想起方婉凝问他“结婚后会幸福吗”时的眼神,想起她时而天真时而恍惚的状态,想起她紧紧抓住自己胳膊时那份不容忽视的依赖……
也想起叶黎初红着眼圈的质问:“她能带给你幸福吗?”
幸福。
这个词汇对他而言,早已变得陌生而奢侈。他曾以为触手可及的东西,最终却以最惨烈的方式粉碎。如今,他的人生仿佛被分割成两半:一半是必须背负的责任——对方婉凝的,对叶家的,那份深植于骨髓的愧疚和承诺;另一半,则是眼前这片看不到出口的、名为“现实”的荒漠。
他拿出手机,屏幕上是方婉凝刚刚发来的信息,附着一张她在婚礼上拿着捧花的照片: “景渊,我拿到文兮姐姐的捧花啦!妈妈说拿到捧花的人会有好运!我的好运是不是就是你答应要来看我呀?” 字里行间,依旧是全然的依赖和简单的快乐。
他盯着屏幕看了许久,最终没有回复。他不知道该说什么。承诺显得苍白,而任何可能打破她此刻平静的话语,他都无法说出口。
就在这时,手机震动了一下,是洛文汐发来的信息。没有多余的寒暄,只是一张照片——云岭乡那个叫囡囡的小女孩,穿着略显宽大的新衣服,站在简陋的屋前,对着镜头露出了一个羞涩却明亮的笑容。照片下面附着一行字: “囡囡转院手续已办妥,下周出发。她说,谢谢慕医生给的糖,很甜。”
看着这张照片和这行简短的文字,慕景渊沉寂的眼眸里,终于泛起了一丝微弱的波澜。那是在无尽黑暗中,看到一点点切实的、因自己努力而带来的改变的慰藉。虽然微小,却真实。
他缓缓打字回复,也只有两个字: “谢谢。”
放下手机,他依旧站在窗前。夜幕渐渐降临,城市的灯火次第亮起,如同地上的星河。他就这样站着,像一尊凝固的雕像,介于过去的枷锁与未来的迷雾之间,介于无法回应的依赖与无法靠近的温暖之间。
他知道,婚礼结束了,但生活仍在继续。他仍然需要扮演好“慕医生”的角色,履行对方婉凝的责任,面对家人的担忧,以及……处理那份来自洛文汐的、他无法承载却也无法彻底推开的情谊。
前路漫漫,似乎只有脚下这一方冰冷的公寓,是唯一能让他短暂喘息、不必伪装的孤岛。而明天,太阳照常升起,他仍需戴上面具,走入那片看不见尽头的荒原。
转眼到了三月中旬,春意渐浓。医院中庭花园里,几株老紫藤的枝蔓上,已经零星地缀上了些许淡紫色的花穗,在微风中轻轻摇曳,像是试探着早春的温度。
慕景渊刚和贺念辰、许书意从内科楼会诊出来,三人一边讨论着刚才的病例,一边穿过连接走廊,正好路过中庭花园的入口。
“所以3床那个血管畸形的位置,还是需要再和介入科……”慕景渊的话说到一半,目光无意间扫过花园,猛地定格在了那几串初绽的紫藤花上。
他的脚步瞬间停住,后面的话戛然而止。
淡紫色的花穗在阳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与他记忆中某个反复提及的承诺瞬间重叠——【等明年春天,紫藤花开了,他就回来了……】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低声喃喃了一句,声音轻得仿佛只有自己能听见:“紫藤花……快要开了。”
跟在他身后的贺念辰和许书意一开始没听清,还在等着主任的下文。但随即,两人都反应了过来,目光也齐齐投向那片紫藤花架,脸色瞬间变得有些微妙和紧张。他们立刻想起了去年就是在这里,方婉凝失控,慕主任赶来安抚却被拍下视频的那一幕。紫藤花……这似乎是慕主任用来安抚那位方小姐的某种……约定?
气氛一下子变得有些凝滞。贺念辰和许书意交换了一个担忧的眼神,都不敢轻易接话。
就在这时,一阵突兀的手机铃声打破了这片尴尬的寂静。铃声执着地响着,是慕景渊放在白大褂口袋里的手机。
他像是被惊醒般,缓缓收回凝视紫藤花的目光,动作有些迟缓地掏出手机。当屏幕上来电显示跳出“方婉凝”三个字时,他的瞳孔几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握着手机的指节微微收紧。
他就那样站着,看着屏幕上跳动的名字,没有立刻接听,也没有挂断。阳光透过玻璃顶棚落在他身上,却仿佛照不进他眼底瞬间积聚的深沉。
贺念辰和许书意屏住呼吸,更加不敢出声。
几秒钟后,慕景渊仿佛终于调整好了状态。他深吸了一口气,脸上所有外露的情绪瞬间收敛,恢复了惯常的冷静。他对着两位住院医师简短地说了句:“你们先回科室。” 然后,便拿着依旧在响铃的手机,转身快步走向了走廊另一侧相对僻静的消防通道口。
贺念辰和许书意看着他迅速远离、甚至带着一丝仓促意味的背影,又看了看不远处那几串在春风中微微颤抖的紫藤花,心中都升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沉重。他们知道,有些平静,恐怕很快就要被打破了。
消防通道口相对安静,只有偶尔从楼梯间传来的微弱回响。慕景渊按下接听键,将手机贴到耳边,声音尽量保持平稳:“喂,婉凝。”
电话那头立刻传来了方婉凝清脆又带着点兴奋的声音,完全没有他预想中的质问或激动,反而像分享一个有趣的发现:“景渊!我看到紫藤花开了!就在医院的花园里,好漂亮啊!”
慕景渊紧绷的神经瞬间松弛了些许,紧握着手机的手指也微微放松。原来她只是看到了,来分享喜悦,并没有将花开与那个虚幻的承诺直接联系起来。他暗自松了口气,顺着她的话应道:“嗯,是快要开了。”
“那它们什么时候会完全盛开呢?就是全部变成紫色的时候?”方婉凝好奇地追问,像个对自然充满好奇的孩子。
“大概……还要再过一两周吧,如果天气一直暖和的话。”慕景渊依据经验推测着,目光下意识地望向通道窗外那片隐约可见的淡紫色。
“哦……”方婉凝似懂非懂地应了一声,随即又抛出一个新的问题,“景渊,紫藤花的花语是什么呀?你知道吗?”
这个问题让慕景渊沉默了片刻。他记得紫藤花的花语——沉迷的、执着的爱,以及依依不舍的思念。 这花语此刻听起来,竟带着一丝不祥的隐喻。他斟酌了一下,选择了一个相对中性、美好的解释:“它的花语是……温柔的思念,和沉静的美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