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时,病房门被轻轻推开。慕景渊去而复返,手里拎着一个保温袋。他看到方婉凝正在作画,脚步放得更轻。
“怎么不多休息?”他走到床边,声音低沉。
方婉凝抬起头,对他露出一个浅浅的笑:“我想把今天画下来。”
慕景渊的目光落在画纸上——那里只有几根歪斜的线条,和一个模糊的、像是戒指的轮廓。他的眼神柔和下来,将保温袋放在床头柜上。
“妈炖了汤,让你趁热喝一点。”他边说边自然地接过陈书仪手中的毛巾,替方婉凝擦拭额角的汗珠。
这个动作做得极其自然,仿佛已经做过千百遍。方婉凝微微一怔,耳根悄悄泛红,低下头轻声道:“谢谢。”
陈书仪看着这一幕,悄悄退到一旁,给两人留出空间。
慕景渊在床边的椅子坐下,看着方婉凝继续与画笔较劲。她的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画出的线条却依然不够流畅。但她没有放弃,一遍遍地尝试,像是在完成一个重要的仪式。
“今天在民政局,”方婉凝忽然开口,笔尖不停,“我是不是……又说了什么奇怪的话?”
慕景渊沉默片刻,如实相告:“你提到了黎川。”
方婉凝的笔尖一顿,在纸上留下一个突兀的墨点。她苦笑着摇头:“我就知道……对不起,又让你难做了。”
“不用道歉。”慕景渊的声音很平静,“他说过会祝福我们。”
这句话让方婉凝的眼眶又有些发热。她深吸一口气,继续在纸上涂抹。这一次,她画的是铃兰——那朵绽放在她胸前的、象征着幸福归来的小花。
画得依然很吃力,花瓣的轮廓歪歪扭扭,但她画得很认真。当她终于画完最后一笔,额上已经布满细汗。
“好看吗?”她抬起头,期待地看着慕景渊。
慕景渊凝视着画纸上那朵稚拙的铃兰,又看看她颈间精致的项链,轻轻点头:“很好看。”
他的目光太过专注,让方婉凝有些不自在地别开脸。她放下画笔,轻声道:“我可能……永远都画不出从前那样好的画了。”
这句话里带着难以掩饰的失落。从前的方婉凝,笔下的世界鲜活灵动,而现在,连画一朵简单的小花都如此艰难。
慕景渊却站起身,走到她面前。他俯身拾起那支画笔,在铃兰旁边,极其认真地勾勒出另一朵铃兰的轮廓。算不上好看,但线条更流畅,与方婉凝画的那朵形成鲜明对比。
“你看,”他将画纸转向她,声音低沉而坚定,“不会画,我们一起从头开始。手抖,我们就多练习。但是婉凝,不要否定现在的自己。”
方婉凝怔怔地看着画纸上并排的两朵铃兰。
她抬起头,对上慕景渊深邃的眼眸。那里面没有怜悯,没有施舍,只有全然的接纳和信任。
“好。”她轻声应道,这一次,声音里多了几分力量。
话音刚落,病房门被轻轻推开,陈书仪端着热水瓶走了进来。她看到女儿已经放下画笔,靠在床头闭目养神,而慕景渊仍坐在床边,姿态沉稳,仿佛要一直这样守下去。
“景渊,”陈书仪放下热水瓶,声音放得很轻,“时间不早了,你也累了一天,回去休息吧。今晚我守着婉婉就行。”
慕景渊抬起头,目光平静地看向陈书仪,声音低沉却不容置疑:“伯母,您回去休息吧。今晚我留在这里。”
陈书仪愣了一下,下意识地想拒绝:“这怎么行,你明天还要工作……”
“没关系。”慕景渊打断她,语气依旧平稳,却带着一种不容反驳的坚定,“我已经安排好了。”
他的目光转向床上似乎已经睡着的方婉凝,眼神深邃:“今晚,我想陪着她。”
陈书仪看着他冷峻的侧脸,那双总是沉稳锐利的眼眸此刻在灯光下带着不易察觉的疲惫,却依然坚定。她又看向女儿,看着方婉凝无名指上那枚崭新的戒指,在灯光下泛着微光,与慕景渊指间的那一枚遥相呼应。
她的心头百感交集。既心疼女儿坎坷的命运,又为慕景渊这份沉甸甸的担当感到动容,更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这场婚姻,始于责任与承诺,未来却注定充满未知与艰难。她张了张嘴,最终所有的话都化作一声无声的叹息。
“……好。”陈书仪的声音有些哽咽,她上前一步,轻轻替女儿掖了掖被角,又深深看了慕景渊一眼,那眼神里包含了太多难以言说的感激与嘱托,“那……婉婉就交给你了。有什么事,随时打电话。”
慕景渊微微颔首:“我知道。您放心。”
陈书仪不再多言,拿起自己的包,一步三回头地、轻轻地离开了病房,并细心地将门带拢。
病房里彻底安静下来,只剩下仪器规律的滴答声,以及两人轻浅交错的呼吸声。
慕景渊没有移动位置,依旧坐在床边的椅子上。他微微后靠,闭上眼,揉了揉眉心,冷硬的线条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柔和了些许,却也透露出深深的疲惫。今天,从登记,再到墓园,每一件事都耗费心神。
但他并没有休息太久。片刻后,他重新睁开眼,目光落在方婉凝脸上,确认她睡得安稳。然后,他轻轻起身,动作极其轻柔地调整了一下输液管的位置,又试了试她额头的温度。
做完这些,他才重新坐回椅子,从随身携带的公文包里拿出一份病历资料,就着床头灯柔和的光线,静静地翻阅起来。挺拔的身影在墙壁上投下一道沉默而可靠的剪影。
夜色深沉,病房里只有床头灯晕开的一小片暖黄。方婉凝从混沌的睡梦中悠悠转醒,意识尚未完全清明,视线先是模糊地捕捉到那个坐在光影交界处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