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景渊微微低着头,鼻梁上架着一副精致的金丝框眼镜,遮住了部分眼底的锐利,却更添了几分沉稳的书卷气。他修长的手指正翻阅着一份厚厚的病历资料,眉宇微蹙,神情是全然投入的专注。灯光勾勒出他挺拔的侧影和略显疲惫的轮廓,眼下淡淡的青黑在镜片后若隐若现。
他似乎察觉到了她的注视,几乎是立刻就从资料中抬起了头,目光精准地投向了她。镜片后的眼眸深邃,带着询问。
“吵醒你了?”他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低沉。
方婉凝轻轻摇头,喉咙有些干涩,声音微弱:“没有。”她看着他依旧握在手中的资料,以及那副她很少见他戴上的眼镜,心头泛起细细密密的疼惜,“别太累了……”
她说着,竟挣扎着想要撑起身体。慕景渊立刻放下资料,起身快步走到床边,伸手轻轻按住她的肩膀,“别动。”
方婉凝却没有听话地躺回去,她就着这个姿势,微微直起身,抬起那只没有输液的手,指尖带着微不可查的颤抖,轻轻地、试探性地触碰到他冰凉的镜框,然后缓缓下滑,抚过他眼镜下方那抹明显的倦色。
“景渊,”她的声音很轻,像羽毛拂过,“你去休息一会儿吧。”她说着,目光转向旁边那张还算宽敞的沙发,“去那里躺一下,好不好?”
她的指尖温热,带着病人特有的脆弱温度,触碰在他微凉的皮肤上,带来一阵细微的战栗。慕景渊的身体几不可查地僵了一下,却没有避开。他看着她眼中清晰的担忧和恳求,沉默地摇了摇头。
“我没事。”他握住她停留在他眼下的手,轻轻塞回被子里,动作不容置疑,“你躺好。”
他没有离开,反而将床边的椅子拉得更近,几乎紧贴着病床边缘。然后,在方婉凝微微怔忡的目光中,他重新坐下,俯下身,将头轻轻地、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依赖和疲惫,靠在了她枕头空出的那一半上。
他的额头几乎要贴上她的鬓角,温热的呼吸浅浅地拂过她的耳廓。这个动作超出了他们之间惯常保持的距离,带着一种超越言语的亲昵和全然不设防的脆弱。
“我就这样待一会儿。”他闭着眼睛,声音低沉,带着浓浓的倦意,却异常清晰,“你睡你的。”
方婉凝整个人都僵住了,心脏在胸腔里剧烈地跳动着。她能清晰地闻到他身上清冽的气息混合着淡淡的消毒水味,能感受到他靠近带来的温热体温。他沉重的头颅靠在她枕畔,那份重量仿佛也压在了她的心上,沉甸甸的,却奇异地让她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心与紧密相连。
她不敢动弹,甚至连呼吸都放轻了。过了许久,她才极其缓慢地、小心翼翼地侧过头,看着他近在咫尺的、闭目休憩的侧脸,金丝眼镜微微滑落鼻梁,露出底下浓密而疲惫的睫毛。
她不再劝他去沙发,只是静静地躺着,任由他的呼吸与自己渐渐同步。窗外的月光悄悄移动,将两人依偎在同一个枕头上的影子拉长,模糊了界限,仿佛本就该是一体。
这一夜,他未曾真正躺下,却以这样一种守护的姿态,获得了片刻的栖息的安眠。而她,在他的气息包围下,也重新沉入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安稳的梦境。
夜色在两人依偎的呼吸间悄然流淌。方婉凝不知何时又沉沉睡去,这一次,她的眉心是舒展的,再没有陷入那些光怪陆离或沉重压抑的梦境。慕景渊也始终维持着那个俯身倚靠的姿势,闭目养神,呼吸均匀绵长,仿佛真的睡着了。但他搭在床沿的手,指节却依旧微微绷紧,保持着一种随时可以惊醒的警觉。
后半夜,方婉凝的输液袋见了底,仪器发出极其轻微的低液位提示音。几乎是声音响起的瞬间,慕景渊就睁开了眼睛,眸中一片清明,没有丝毫睡意。他动作极轻地直起身,确认方婉凝没有被惊扰,才熟练地关闭了报警,按下呼叫铃。
值班护士很快进来,悄无声息地完成了更换。整个过程,慕景渊都站在一旁,目光沉静地注视着,直到护士离开,病房重新恢复宁静。
他没有再坐回椅子,也没有再靠回她的枕畔。只是站在原地,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月光偏移,落在她颈间那枚铃兰项链上,折射出一点柔和坚定的微光。他伸出手,指尖在即将触碰到那抹微光时顿住,最终只是极轻地替她掖了掖被角,将那枚戒指和项链都妥帖地盖在温暖的被子下。
然后,他转身走回书桌旁,重新拿起那份看到一半的病历资料,却没有立刻继续。他摘下眼镜,用力揉了揉眉心,再抬眼时,目光落在了窗外渐淡的夜色和远处天际隐约泛起的一丝鱼肚白上。
他重新戴上眼镜,低下头,再次沉浸入那些复杂的医学数据和影像图中。挺拔的背影在黎明前的微光中,像一座沉默而不可撼动的山。
天光渐亮,城市的喧嚣透过窗户隐隐传来。病房门被轻轻推开,陈书仪和方远凝提着早餐走了进来。他们一眼就看到了坐在桌旁,依旧穿着昨日那身西装,正专注地看着资料的慕景渊。他鼻梁上架着金丝眼镜,侧脸在晨光中显得有些苍白,但身姿依旧挺拔。
听到动静,慕景渊抬起头,取下眼镜,揉了揉有些发胀的太阳穴,站起身。
“伯母,方律师。”他的声音带着一丝熬夜后的沙哑,但依旧平稳。
陈书仪看着他眼下的青黑和眉宇间难以掩饰的疲惫,心疼地走上前:“景渊,你这是一夜没睡?快回去休息吧!”
慕景渊微微颔首,没有多言,只是简单交代:“后半夜换过一次药,情况稳定。”他收拾好桌上的资料,放入公文包,目光不经意地扫过病床上依旧安睡的方婉凝。
“那我先回医院了。”他说道,语气如常,仿佛只是完成了一次寻常的夜间值守。
陈书仪连忙点头:“快去吧,开车小心。”
慕景渊最后看了一眼病床的方向,转身离开了病房,步伐依旧沉稳,却比来时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沉重。
大约又过了一个小时,方婉凝才从沉睡中缓缓醒来。阳光已经有些刺眼,她适应了一下光线,下意识地看向床边的椅子——那里空着。
她微微怔忡,脑海里浮现出昨夜半梦半醒间,那个靠近的、带着眼镜的侧影,以及枕畔传来的温热而沉重的触感。那感觉如此真实,不像梦境。
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自己枕头的另一侧。那里似乎还残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他的清冽气息。枕头微微凹陷的痕迹并不明显,但在她眼中却异常清晰。
她缓缓伸出手,指尖轻轻拂过那片他昨夜倚靠过的地方,触感微凉,却仿佛还带着一丝未散尽的温度。心头涌上一股复杂难言的情绪,酸涩中夹杂着细微的暖流。
陈书仪见她醒了,端着温水走过来,柔声道:“婉婉,醒了?景渊刚走没多久,守了你一夜,我让他回去休息了。”
方婉凝轻轻“嗯”了一声,接过水杯,小口啜饮着,目光却依旧没有离开那半边枕头。她什么也没问,什么也没说,只是静静地喝着水,感受着指尖下那几乎不可查的凹陷,和心底那片被悄然熨帖过的角落。
新的一天开始了,带着昨夜未散的余温,和指间戒指沉甸甸的重量。她知道,前路依然漫长,但至少此刻,那份无声的守护,真实地存在过,并且,似乎还会继续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