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梯很快下来,里面空无一人。走进去,狭小的空间里,慕景渊身上那股淡淡的消毒水味和他惯用的、清冽而冷冽的须后水气息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独特的存在感。齐文兮注意到,他眼底的红血丝在停车场顶灯的直射下更加明显,但眉宇间那股挥之不去的凝重,似乎比下午开会时散去了些许。或许是因为暂时离开了安和那个需要他时刻保持“慕主任”状态的环境,又或许是即将见到牵挂的人,哪怕只是安静地看一眼。
“你今天……感觉比前两天稍微好一点。”齐文兮观察着他,轻声说。这不是疑问,而是陈述。
慕景渊微怔,抬眼从光亮的电梯门反射中看了她一眼,随即又垂下视线,看着手中纸袋的提手,声音有些低:“是吗?可能……是张医生他们分担了不少。”
他没有否认自己之前状态不好,但也没有多谈。这已经是某种程度的坦诚。
“有人分担是好事,”齐文兮温和地说,“你也该学着依赖一下同事,依赖一下……我们。” 她说得自然,将“我们”这个词的范围,悄然从工作伙伴扩展到了家人。
电梯“叮”一声,到达方婉凝所在病房所在的楼层。门开了,熟悉的医院走廊气息扑面而来,混合着消毒水、药物、以及各种食物和人体气息的复杂味道。但与安和不同,这里对慕景渊而言,多了一份私人的、沉重的牵挂。
走廊里灯光通明,不时有护士推着治疗车经过,或是家属提着东西进出病房。
走到方婉凝的病房外,门上的观察窗透出柔和的光线。慕景渊的脚步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他没有立刻推门,而是侧耳倾听了一下里面的动静——很安静,只有极低的、像是电视新闻的背景音。
他抬手,轻轻敲了敲门。
“进来。”里面传来陈书仪压低的声音。
慕景渊推开门。病房里只开了一盏床头灯和墙角的夜灯,光线温暖而静谧。方婉凝半靠在摇起的病床上,身上盖着柔软的薄被,陈书仪正坐在床边的小凳子上,轻轻地、有节奏地按摩着她露在被子外的小腿。方峻林坐在靠窗的沙发上,手里拿着一份报纸,却没有在看,目光温和地落在妻女身上。电视屏幕无声地播放着画面。
听到门响,三人都看了过来。
“景渊,文兮,你们来了。”陈书仪脸上立刻露出笑容,停下了手上的动作,站起身,“路上堵不堵?吃饭了没?”
“妈,爸。”齐文兮先叫了人,走过去。
“伯父,伯母。”慕景渊跟着走进来,声音放得很轻,目光第一时间落在了床上的方婉凝身上。
方婉凝也看到了他。她的眼神初时有些朦胧,像是刚被按摩得有些昏昏欲睡,但在辨认出他的身影后,那双总是带着几分脆弱和不确定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像是蒙尘的珠子被轻轻拭去了一层灰霾,透出清晰而依赖的光。她的嘴角微微向上弯起,形成一个很浅、却无比真实的笑容,声音细细的,带着刚醒般的柔软:
“景渊……你来啦。”
这一声,驱散了慕景渊身上最后一丝从外部带来的冷硬气息。他走到床边,将手中的纸袋轻轻放在床头柜上,然后很自然地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又试了试她手背的温度,动作熟稔而轻柔。
“嗯。感觉怎么样?头还晕吗?”他的声音低沉温和,与在医院同病人说话时那种专业平稳不同,多了几分实实在在的关切。
方婉凝摇摇头,目光追随着他的动作,然后又落在那只放在床头柜的纸袋上,眼中流露出一点孩子般的好奇。
慕景渊注意到了,从袋子里先拿出那盒点心,是清淡好消化的山药糕,打开盒盖,递到她面前一点:“小初给你的,说吃了心情好。”
接着,他又拿出那几本绘本,封面是温暖的鹅黄色和淡紫色,画着各种憨态可掬的小动物和简单的花草。“还有这个,睡不着或者想画画的时候,可以看看。”
方婉凝的目光在点心和新书上流连,脸上笑容加深了些,伸出手,有些费力却坚持地自己拿起了最上面一本绘本,翻开了第一页。彩色的图画映入眼帘,她看得专注,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
陈书仪看着这一幕,眼眶有些发热,连忙别过脸去,招呼道:“文兮,景渊,快坐。远凝说炖了党参乌鸡汤,在保温壶里,还热着,我给你们盛。”
陈书仪盛了两碗热气腾腾的党参乌鸡汤,浓郁的香气立刻在病房里弥散开来,带着家常的温暖,冲淡了消毒水的味道。她把一碗递给齐文兮,另一碗则端到慕景渊面前。
“景渊,你也喝点,这汤文兮盯着一早开始炖的,最是补气。”陈书仪语气里带着不容拒绝的关切,目光落在他比白天更显疲惫的脸上,“看看你,眼睛里都是红丝,工作再忙也得顾着身子。”
慕景渊没有推辞,道了声谢,接过了汤碗。温热的瓷碗熨帖着掌心,他低头看着汤面上浮着的几点金黄油星和饱满的枸杞,氤氲的热气熏着他的眉眼,让他冷峻的轮廓似乎都柔和了几分。他舀起一勺,慢慢喝下。汤味醇厚鲜美,带着药材特有的甘香,一路温暖到胃里,确实驱散了不少寒意和倦怠。
“味道很好,谢谢伯母,辛苦齐医生了。”他低声说,语气真诚。
“一家人,说什么辛苦不辛苦。”齐文兮也小口喝着汤,微笑着看向专注看绘本的方婉凝,“婉凝今天也喝了不少呢,比前几天有进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