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力伴随着剧痛过后深沉的疲惫,如同潮水般将李破的意识淹没。他不再抵抗,沉沉睡去,这是自乱葬岗爬出后,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无需时刻警惕野兽与同类的睡眠。
然而,这睡眠并非安宁。
高烧如同隐藏在血液里的幽灵,如期而至。冷时如坠冰窟,牙齿格格作响,身下单薄的兽皮如同覆盖着万年寒冰;热时又如被投入熔炉,五脏六腑都在燃烧,汗水浸湿了包扎的布条,混合着药味和血腥,蒸腾出怪异的气息。伤口处时而传来麻痒,时而又是一阵阵钝痛。
混乱的梦境光怪陆离。尸山血海,溃兵狰狞的面孔,野狗猩红的眼睛,与老瞎子那双空洞却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灰白眼球交织盘旋。胸口的狼形玉坠持续散发着那股温润的暖意,像黑暗中唯一的锚点,将他濒临涣散的神识一次次拉回,维系着心脉一线生机。
不知过了多久,他在一阵极度的干渴中醒来。
眼皮沉重地掀开,映入眼帘的依旧是那昏暗的木屋穹顶,缝隙间透下几缕天光,已是白昼。火塘里的火早已熄灭,只剩一点余烬。屋角,那个叫丫丫的小女孩蜷缩在那里,脑袋一点一点地打着瞌睡,怀里还紧紧抱着那个干瘪的破包袱。
李破尝试动弹,左肩立刻传来撕裂般的警告,但那种深入骨髓的腐坏胀痛感确实减轻了许多,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伤口愈合特有的、混合着药力的酸麻。高烧似乎也退去了一些,虽然头依旧昏沉,身体虚弱,但至少意识清明,不再有那种随时会烧融的错觉。
老瞎子不在屋内。
他的目光扫过屋角那些诡异的兽骨和瓶罐,最后落在丫丫身上。这小丫头,竟然真的跟了进来,而且看样子,一直守在这里。
似乎是感觉到了李破的注视,丫丫猛地惊醒,看到李破睁着眼睛,她先是吓了一跳,随即脸上露出了一丝怯怯的、却又真实的欣喜。
“哥哥……你醒了?”她小声问道,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
李破没有回应她的关切,只是嘶哑地开口:“水。”
丫丫连忙爬起来,跑到屋角一个陶罐旁,用半个葫芦做成的水瓢舀了些清水,小心翼翼地端到李破身边,笨拙地想要喂他。
李破用没受伤的右手接过水瓢,仰头慢慢喝下。清凉的液体滑过灼热的喉咙,如同甘霖。他喝得很慢,很珍惜。
“老瞎子呢?”放下水瓢,他问道。
丫丫摇摇头:“那位老爷爷……早上出去了,没说去哪里。”
李破沉默,不再询问。他挣扎着想要坐起,丫丫见状,连忙伸出小手想要搀扶,却被李破一个眼神制止。他靠着右臂和腰腹的力量,艰难地挪动身体,背靠着冰冷的木墙坐了起来。这个简单的动作,已让他额角见汗,喘息不已。
必须尽快恢复体力。老瞎子说的“投资”意味深长,他不能一直像个废物一样躺在这里。这黑水峪绝非善地,温情脉脉的表象之下,必然隐藏着更残酷的生存法则。
就在这时,屋外传来一阵脚步声,木门被推开,石牙那精瘦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手里拎着一串用草绳穿着的、还带着泥土的块茎和两个黑乎乎的杂粮饼子。
“哟,命真硬,这就醒啦?”石牙将食物随手丢在门口的一张矮木桌上,脸上依旧是那副玩世不恭的笑容,目光却在李破略显清明的脸上和重新包扎过的肩头扫过,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
李破看着他,没有说话。
石牙也不在意,自顾自地说道:“老瞎子吩咐了,在你伤好能动弹之前,每天给你们这点吃食。省着点,寨子里不养闲人。”他踢了踢地上的块茎,“这是‘土芋’,烤了或者煮了都能吃,顶饿。饼子是寨里女人做的,糙得很,但能活命。”
丫丫看着地上的食物,喉咙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但却不敢去拿,只是眼巴巴地看着李破。
李破对石牙点了点头,算是谢过。他知道,这并非善意,而是规则的一部分。
石牙凑近了几步,蹲在李破面前,饶有兴致地盯着他:“老瞎子给你刮骨的时候,你没嚎?我可在外面听着呢,一点声都没有。是条汉子。”
李破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嚎了,就能不疼?”
石牙一愣,随即哈哈大笑起来,用力拍了拍李破没受伤的右肩(力道依旧让李破皱了皱眉):“有意思!你小子对我脾气!”他笑声一收,压低声音道,“不过,别以为老瞎子救了你,你就能在这黑水峪安稳待下去。乌桓老大虽然看老瞎子的面子收留你,但寨子里的规矩,你得懂。”
“什么规矩?”李破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