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阳如血,将黑水峪东面寨墙内外浸染得一片凄厉。
战斗的喧嚣已然退去,只剩下硝烟未散的死寂,以及浓郁到化不开的血腥气,混杂着泥土、汗液和死亡的味道,沉甸甸地压在每一个幸存者的心头。
寨墙之下,尸骸枕藉,层层叠叠,大多是属于秃鹫营的匪众。破损的盾牌、折断的兵刃、散落的箭矢,以及那几根被烧得焦黑、最终未能建功的粗壮撞木,杂乱地散布在战场上,无声地诉说着方才那场攻防战的惨烈。
寨墙之上,情形同样不容乐观。墙体多处破损,尤其是东门左侧一段,被撞木反复冲击,已然出现了巨大的裂纹,用粗大的原木临时加固着,摇摇欲坠。守军的伤亡更是触目惊心,还能站着的寨众不足百人,且大多带伤,倚靠着墙垛或坐或躺,疲惫地喘息着,处理着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眼神里充满了劫后余生的茫然与尚未散尽的戾气。
李破靠坐在自己负责的那段寨墙下,破刀横在膝前,刀身上又添了几道深刻的缺口,几乎快要断裂。木盾更是惨不忍睹,边缘碎裂,中心一道刀痕深可见骨,险些被劈穿。他左臂上绑着的布条已被鲜血浸透,是在格挡一名秃鹫营小头目势大力沉的劈砍时,被震裂了虎口,碎片划伤所致。脸上、身上糊满了暗红色的血痂和污渍,分不清哪些是自己的,哪些是敌人的。
他微微喘息着,体内那股因“黑玉断续膏”而生的热流,在经历了高强度的搏杀后,已然消耗殆尽,只剩下深入骨髓的疲惫和伤口火辣辣的疼痛。但他那双眼睛,在污浊之下,却亮得惊人,如同被血与火淬炼过的寒星,里面不再是单纯的冰冷与警惕,更多了一丝历经生死搏杀后的沉凝。
丫丫小心翼翼地端着一碗清水,绕过地上横七竖八的伤员,来到李破身边,怯生生地递给他。她小脸煞白,显然被这修罗场般的景象吓坏了,但看着李破一身血污的模样,大眼睛里更多的是担忧。
李破接过碗,一口气喝干,冰凉的液体划过喉咙,稍微驱散了些许燥热和血腥味。他没有说话,只是将空碗递还给丫丫,目光投向正在墙头巡视的乌桓。
乌桓的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身上的皮甲多了几道斩痕,左肩处甚至被划开了一道口子,渗出的鲜血染红了肩头的豹皮。但他步履依旧沉稳,目光锐利地扫过每一处防御节点,查看伤亡,指挥着人手加固工事,搬运箭矢滚木,脸上看不出喜怒,只有一种掌控全局的冷硬。
“清点完了?”乌桓走到石牙面前,声音沙哑。
石牙胳膊上的伤口已经重新包扎过,脸上带着一丝后怕和兴奋交织的复杂神情,低声道:“老大,咱们这边……战死三十七个,重伤失去战力的二十一个,轻伤不算。箭矢耗了七成,滚木礌石也差不多了。东面那段墙,怕是经不起下次撞击了。”
三十七个战死,几乎占了黑水峪可战之力的四分之一!这个数字让周围听到的寨众都沉默下来,空气中弥漫起一股悲凉的气息。
乌桓眉头微蹙,但并未流露出任何软弱,只是沉声道:“把战死的弟兄名字记下来,尸首……暂时集中到后山,等打退了这帮杂碎,再好好安葬。重伤的抬到老瞎子那里,尽力救治。”
“是。”石牙应下,随即又压低声音,带着几分庆幸,“不过秃鹫营那边损失更大,丢下的尸体起码有一百五六十具,巴雷那龟孙估计心疼得滴血,不然也不会这么快退下去。”
“巴雷不是心疼手下,”乌桓冷冷道,“他是怕天黑之后,山鬼带人在外面给他捣乱,想喘口气,明天再来收拾我们。”他一眼就看穿了秃鹫营的意图。
这时,乌桓的目光转向了角落里的李破。他迈步走了过去,沉重的靴子踩在凝固的血痂上,发出轻微的嘎吱声。
周围的寨众目光也随之汇聚过来,眼神复杂。今日一战,李破先是在西面擒杀内应,稳定了后方,随后在东面防线吃紧时,又不知从老瞎子那里弄来了什么鬼东西,混合着干草点燃扔下去,那刺鼻呛喉的浓烟虽然没毒死几个人,却有效地干扰了下方撞木队的视线和呼吸,为寨墙上集中力量破坏撞木争取了宝贵的时间。这份机变和胆识,已然赢得了许多人的认可,甚至是一丝敬畏。
“伤得重吗?”乌桓在李破面前停下,低头看着他。
李破挣扎着想站起,却被乌桓用手势制止。
“皮外伤,不碍事。”李破声音嘶哑地回答。
乌桓点了点头,目光落在他那柄几乎报废的破刀上,又扫过他手臂上渗血的伤口。“今天,你做得很好。”他顿了顿,补充了一句,“两次。”
没有过多的褒奖,但在这位黑水峪主人简洁的话语中,分量却重逾千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