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时光,倏忽而过。
当黎明的第一缕曙光尚未完全驱散伏龙山脉的寒意,幽州军前锋营陷阵旅的驻地已是一片肃杀。低沉的号角声不再用于催促进食与操练,而是化为了冰冷的出征律令,在营地上空沉沉回荡。
一队队士卒沉默地走出营帐,在各自队正、什长的喝令下,于校场迅速集结。土褐色的号衣连成一片灰蒙蒙的潮水,兵刃的反光在晨曦中显得格外刺眼。没有了往日的喧哗与躁动,只有甲叶摩擦的细碎声响、沉重的呼吸声,以及一种压抑在胸膛深处、即将喷薄而出的紧张。
李破站在第三什的队列前方,身上是浆洗得发硬但相对整洁的号衣,腰间斩铁刀已然出鞘寸余,又被他一推还鞘,发出清脆的“咔哒”声,仿佛一个无声的宣告。他目光沉静地扫过身前九名袍泽。
豆子用力咽了口唾沫,努力想挺直胸膛,但握着长矛的手微微颤抖,暴露了他内心的不平静。赵老栓则眯着眼,仔细检查着弓弦和箭囊里的每一支箭,如同老农在侍弄他最后的庄稼。其余几人,神色各异,有紧绷,有茫然,但都下意识地将目光投向李破,仿佛他是这片不安浪潮中唯一可以依附的礁石。
“检查兵甲,弓弩,三日干粮,火石,水囊。”李破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记住各自职责,行进间保持警戒,遇敌听我号令。我不想回来的时候,看到谁的铺位空着。”
没有慷慨激昂的动员,只有最实际的要求和最冷酷的提醒。众人默默点头,再次低头检查早已检查过数遍的装备。
乌桓立于全军之前,破军刀依旧挂于腰间,并未出鞘。他一身玄色轻甲,目光如古井般扫过整个陷阵旅。经过半月操练,这支由山民和流民组成的队伍,总算有了几分军队的模样,虽然依旧青涩,但那股被强行压制下去的野性,在即将到来的血火面前,似乎正悄然转化为一种危险的锋芒。
“出发!”乌桓没有多余废话,大手一挥。
命令层层下达,灰色的潮水开始涌动,如同一条沉默的巨蟒,蜿蜒着钻出营寨辕门,没入远方苍茫的山林。
李破所在的第三什,依照军令,并未跟随大队行进,而是作为前锋斥候,由一名叫孙二的幽州老卒带队,连同其他四什斥候,共计五十人,率先脱离主力,如同触角般探向野狼谷方向。
斥候队的行进速度极快,专挑山间小径、密林险地。孙二是个精瘦的汉子,话不多,眼神却毒得很,总能从看似无异的草丛、泥土中发现蛛丝马迹——一枚模糊的脚印,一根被无意折断的草茎,甚至空气中一丝若有若无的烟火气。
“都跟紧了,招子放亮点!”孙二压低声音,回头对李破等几个什长叮嘱,“野狼谷那帮杂碎,多是秃鹫营溃兵,凶悍得很,也狡猾。别阴沟里翻了船!”
李破默默点头,将孙二指点的细节一一记在心里。他学得极快,不过半日功夫,已能大致分辨出哪些痕迹是野兽留下的,哪些可能属于人类,甚至能粗略判断出痕迹的新旧。
他们这一什被分配探查一条相对偏僻的侧翼山路。山路崎岖,林木茂密,视野极差。
“两人一组,扇形散开,间隔十步,交替掩护前进。”李破下达了指令,这是王队正操练时反复强调的斥候基本战术。
豆子紧紧跟在李破身侧,赵老栓则与另一名较为沉稳的士卒一组,持弓在后警戒。其余人也依令散开,彼此间保持着能看到对方手势的距离,小心翼翼地向山林深处推进。
空气中弥漫着枯枝败叶腐烂的气息和泥土的腥味。除了风声和偶尔的鸟鸣,四周一片死寂,但这死寂反而更让人心悸。
李破右手始终虚按在刀柄上,耳朵捕捉着任何一丝不寻常的动静。体内那微弱的气感,在这种极致的警惕状态下,似乎也活跃了一丝,让他五感变得更加敏锐。胸口那枚狼形玉坠,紧贴肌肤,传来一丝若有若无的温润。
忽然,他猛地停下脚步,举起右拳。
身后众人立刻止步,迅速依托树木或岩石隐蔽,紧张地望向前方。
李破蹲下身,目光锐利地盯住前方不远处一丛灌木的下方。那里的泥土颜色与周围略有不同,似乎被轻微翻动过,旁边还散落着几片不自然的枯叶。
陷阱?还是……
他示意豆子等人保持警戒,自己则拔出斩铁刀,小心翼翼地用刀尖拨开那丛灌木。
没有预想中的兽夹或绊索,灌木后是一个浅浅的土坑,里面赫然蜷缩着一个人!
那人穿着破烂的、与山民无异的粗布衣服,浑身沾满泥土和暗红色的血痂,一动不动,不知是死是活。
豆子倒吸一口凉气,差点叫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