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穿过回廊,带着刺骨的寒意,卷动苏文清月白的寝衣下摆和垂落的青丝。她手中那柄尺长短剑稳如磐石,剑尖在稀薄的月光下泛着冷冽的清辉,直指李破的咽喉。那双清亮的眸子里,此刻充满了警惕、决绝,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李破的话,像一块巨石投入她本就波澜起伏的心湖。
救漳州城?救父亲?救满城百姓?
这话从一个夜闯府宅、身份不明的“梁上君子”口中说出,何其荒谬,何其……大胆!
“救?”苏文清嘴角牵起一丝带着嘲弄和悲凉的弧度,短剑又向前递了半寸,几乎能感受到对方皮肤传来的温度,“凭你?一个藏头露尾、行踪鬼祟之徒?我如何信你?就凭你空口白牙?”
李破没有动,甚至没有去看那柄随时可以刺穿自己喉咙的短剑。他的目光平静地迎向苏文清,那双在“陈洛”面具下依旧难掩锐利的眼睛,此刻澄澈得像秋日的寒潭,倒映着跳动的杀机与少女强装的镇定。
“苏小姐若不信,此刻只需高呼一声,府中护卫顷刻便至。”李破的声音压得很低,却字字清晰,“在下引颈就戮,绝无怨言。但之后呢?”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书房方向,意有所指:“苏通判酒后之言,字字惊心。官仓空虚,刺史谋退,北疆生变……这些,苏小姐心中当真无一丝疑虑?还是宁愿掩耳盗铃,坐视这漳州城与他……”他指了指书房,“一同万劫不复?”
苏文清握剑的手微微颤抖了一下。父亲醉后的愤懑与绝望,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在她的心上。她不是无知闺秀,城中诡异的气氛,飞涨的物价,父亲日益紧锁的眉头,还有崔厚那边隐隐传来的、令人不安的风声……这一切,都指向一个她不愿面对、却又无法回避的可怕真相。
“你……你到底是谁?”她的声音带上了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动摇。
李破深吸一口气。这是一场赌博,赌这位苏小姐的良知与智慧,赌她对父亲、对这座城的关切,胜过对未知风险的恐惧。
“我是谁,此刻并不重要。”李破缓缓道,刻意忽略了她的问题,“重要的是,我能证明我所言非虚。也能找到……崔刺史‘退路’的证据。”
他目光如炬,紧紧锁定苏文清:“苏小姐方才也听到了,‘北漠信使,藏在……’,藏在何处?苏通判未能说完。但崔厚私通北漠,欲置满城军民于死地,此事千真万确!我需要找到那信使,找到他们勾结的物证!唯有如此,才能扳倒崔厚,才能有一线生机!”
“证据?”苏文清眼神闪烁,“你凭什么找?你又如何能证明?”
“就凭我能悄无声息潜入戒备森严的通判府,就凭我能从崔厚心腹钱德禄口中套出消息,就凭我知道城西义庄内,昨夜有重箱秘密运入!”李破语速加快,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苏小姐,时间不多了!那封八百里加急军报就是信号!崔厚随时可能狗急跳墙!我们必须在他将漳州彻底卖给北漠之前,抓住他的把柄!”
钱德禄?义庄?重箱?
这些具体的名字和地点,像一把把钥匙,撬开了苏文清心中最后的防线。她怔怔地看着李破,这个看似普通的“药商”,身上竟藏着如此多的秘密和……能量?
“你……你想要我做什么?”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干涩地问道,手中的短剑,不知不觉垂低了几分。
李破心中微微一松,知道赌对了一半。他立刻道:“第一,稳住苏通判,今日酒后之言,绝不可再对第二人提起,尤其不能表露出对崔厚的任何不满,以免打草惊蛇。”
苏文清默默点头。
“第二,利用苏通判的职权和人脉,暗中查探北漠信使可能藏匿的地点。崔厚不会将他们放在明处,必然极其隐秘。府衙的往来文书、可疑人员的登记造册,甚至……崔厚名下一些不为人知的产业,都可能找到线索。”
“这……父亲他……”苏文清面露难色,父亲刚直,未必肯行此暗中调查之事。
“无需苏通判亲自出面,以免引起崔厚警觉。”李破道,“苏小姐聪慧,想必自有办法。”他目光扫过她手中的短剑,“比如,苏小姐这身不俗的武艺,想必也非寻常闺阁女子所能有。”
苏文清脸颊微热,下意识地将短剑往身后藏了藏。她自幼不喜女红,偏爱骑射武艺,父亲开明,并未过多约束,没想到竟被此人看穿。
“第三,”李破压低了声音,几乎微不可闻,“若有机会,留意刺史府后街的动静,尤其是夜间。以及……注意一个叫‘芸娘’的凝香苑清倌人,她或许与钱德禄,乃至北漠人有所关联。”
他将能共享的、相对安全的线索抛了出去,既展示了诚意和能力,也将自己真正的底牌和潜入目的隐藏了起来。
苏文清消化着这些信息,只觉得心跳加速,手心冒汗。这一切,远比她读过的任何话本传奇都要惊心动魄。她看着眼前这个谜一样的少年,他冷静、果断,言语间透着一股与年龄不符的老练与……一种在尸山血海中磨砺出的冰冷气息。
与虎谋皮?或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