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锦衣卫指挥使庞有年的府邸笼罩在一片寂静中。
三更的梆子声刚过,正房里的烛火却还亮着。
庞有年披着件靛青色的家常直裰,正在灯下批阅公文。
他年近五旬,面容刚毅如刀削,眉间一道深深的竖纹显示出常年皱眉的习惯。
老爷,陆佥事求见。老管家在门外轻声禀报。
庞有年手中的朱笔微微一顿,墨汁在纸上晕开一小片。
他抬眼看了看滴漏,眉头皱得更深:这个时辰?让他进来。
陆远大步走入书房,身上的玄色披风还带着夜露的湿气。
他抱拳行礼,腰间的绣春刀与玉佩相碰,发出清脆的声响。
深夜叨扰,请大人恕罪。
庞有年搁下笔,示意他坐下:是为忠顺王府的事?
烛光下,陆远轮廓分明的脸上闪过一丝讶异,随即恢复平静:大人已经知道了。
庞有年从案几上拿起一封密信,高福前脚离开北镇抚司,后脚就有人报到我这里。你胆子不小,连忠顺王的面子都敢驳。
陆远脊背挺得笔直:下官依法办案,问心无愧。
庞有年盯着他看了片刻,忽然叹了口气:你啊...性子太直。当年你父亲也是这样。
他指了指桌上的茶壶,自己倒茶喝。
陆远知道这是上司表示亲近的意思,也不推辞,给自己斟了杯已经微凉的茶。
茶是上好的龙井,但泡得极浓,带着苦涩。
王爷给了三张盐引?庞有年突然问。
你可知这三张盐引值多少银子?
陆远抿了口茶:约莫一万五千两。
庞有年轻笑一声:够你陆府十年的开销了。
他话锋一转,但你没收。
下官穿这身飞鱼服,不是为了发财。陆远声音平静,却字字铿锵。
书房内一时寂静,只有烛芯偶尔爆出轻微的噼啪声。
庞有年起身踱到窗前,望着院中那株老梅树。
月光将梅枝的影子投在窗纸上,如同张牙舞爪的鬼魅。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庞有年背对着陆远,声音低沉,忠顺王在朝中经营多年,门生故旧遍布六部。你今日驳了他的面子,他不会善罢甘休。
陆远放下茶盏,瓷器与檀木相碰,发出清脆的声响:那就把那暗箭给拔了。
庞有年猛地转身:什么意思?
烛光下,陆远的眼睛亮得惊人:只要大人帮属下顶住压力,属下定然找到把柄,搬倒他,让他无翻身的可能。
庞有年倒吸一口凉气,快步走回书案前:你可知自己在说什么?那是当朝亲王!太祖血脉!
大人。陆远从袖中取出一份文书,这是赵德宝的供词。他招认,这些年强占民女、草菅人命的勾当,都是打着忠顺王的旗号。而且...
他压低声音,供词中提到,忠顺王府每年从盐引中获利不下十万两,其中大半来路不正。
庞有年接过供词,手指微微发抖。
他快速浏览一遍,脸色越来越凝重:这些...可有实证?
目前只有人证。陆远目光灼灼,但只要大人支持,属下一定能找到物证。
庞有年将供词放在烛火上,看着它渐渐化为灰烬。
火光映照下,他的面容阴晴不定。
你可想清楚了?这条路一旦踏上,就没有回头余地。
陆远起身,郑重一揖:下官愿以项上人头担保。
庞有年沉默良久,终于点头:好。明日朝会上,我会替你周旋。但你记住——
他目光如电,行事必须滴水不漏。锦衣卫里...也不全是自己人。
陆远会意:属下明白。
离开庞府时,已是四更天。
陆远翻身上马,夜风拂面,带着初秋的凉意。
他抬头望了望天际的残月,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
陆府内,宝钗和衣而卧,却毫无睡意。
床头的鎏金烛台上,蜡烛已经烧了一半,烛泪层层堆积,如同她心中越积越多的忧虑。
姑娘,大人回来了!莺儿轻手轻脚地进来禀报。
宝钗连忙起身,随手拢了拢散落的鬓发。
她刚披上外裳,就听见门外熟悉的脚步声。
陆远推门而入,身上还带着夜露的寒气。
见宝钗未睡,他眉头微蹙:怎么还不休息?
妾身担心大人...宝钗接过他解下的披风,触手冰凉潮湿,这么晚,指挥使大人怎么说?
陆远在床沿坐下,拍了拍身边的位置。
宝钗会意,挨着他坐下,立刻感受到他身上的凉意。
庞大人答应支持我。陆远简略地说,伸手抚平宝钗眉间的褶皱,别担心。
宝钗抓住他的手,发现他掌心有几道细小的伤口,像是被纸张划破的:这...
审赵德宝时弄的。陆远轻描淡写地抽回手,那小子骨头不硬,却会耍小聪明。
宝钗心头一颤,眼前仿佛浮现诏狱中血腥的场景。
她咬了咬唇,突然坚定地说:大人,无论发生什么,妾身都站在您这边。
陆远凝视她片刻,忽然笑了:我知道。
他伸手将她揽入怀中,所以我才敢放手一搏。
宝钗靠在他胸前,听着他有力的心跳,忽然觉得无比安心。
虽然前路凶险,但至少此刻,他们是并肩而立的。
睡吧。陆远吹灭蜡烛,明日还有一场硬仗要打。
黑暗中,宝钗感觉陆远的手臂环住她的腰,温热的呼吸拂过她的发顶。
她悄悄红了脸,虽然已成婚,但每次亲近仍会心跳加速。
---
次日五更,陆远已穿戴整齐。
宝钗亲手为他系好鸾带,又整了整衣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