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的画面剧烈抖动、破碎,夹杂着惊恐的尖叫、愤怒的咆哮、兵刃交击的刺耳噪音和建筑坍塌的轰鸣。原本恢弘壮丽的幽冥虎族皇宫,此刻已沦为炼狱。华丽的殿柱倒塌,浮雕碎裂,处处是燃烧的火焰和蔓延的漆黑冥气。族人的尸体横陈,其中不少穿着禁卫的服饰,而更多穿着叛军甲胄的虎族士兵,正疯狂地屠杀着视线内所有属于“乾玄一脉”的族裔。
皇宫最深处,最后的防御屏障——一个闪烁着剧烈金光、却已布满裂纹的护罩艰难地支撑着。护罩内,人数寥寥。为首的是一名身材伟岸、不怒自威的中年男子。他身着残破的金黑皇袍,脸颊上醒目的灿金色虎斑光芒明灭不定,嘴角溢血,显然已到强弩之末。正是当代虎皇。他双手擎天,磅礴的幽冥之力不断注入护罩,试图延缓其崩溃。
在他身后,是脸上染血、稚气已褪、满是坚毅的少年乾子勋,紧紧拉着双眼通红、几乎要冲出去的少女乾明月。而乾明月怀里,死死搂着一只不断颤抖、发出恐惧呜咽的幼虎——正是乾笑笑。
“乾玄一脉!一个不留!杀光他们,幽冥虎族当立新皇!”护罩外,一名身穿狰狞黑甲、气息强大的虎族将领狞笑着,挥手下令。更多的攻击如同暴雨般落在护罩上,裂纹飞速蔓延。
虎皇猛地回头,目光如电,扫过三个孩子,最终定格在乾子勋脸上:“明月!子勋!带笑笑,走!!!”他的声音嘶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皇者威严。
“父皇!”乾明月哭喊。
“虎皇!让我留下,与您并肩……”乾子勋虎目含泪,上前一步。
“啪!!”
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抽在乾子勋脸上,将他未说完的话打断。虎皇的手在颤抖,眼中是滔天的怒火,更是无边的决绝与催促。
“带着你的妹妹们,走!现在!这是命令!!”虎皇几乎是用尽最后的力气咆哮,护罩上的裂纹瞬间扩大。
乾子勋的脸颊迅速红肿,他死死咬着牙,鲜血从嘴角渗出。他猩红的虎眸与虎皇那双燃烧着金色火焰、充满嘱托与诀别的眼睛对视了一瞬,猛地转身,一把抓住还在挣扎的乾明月的手臂,另一只手就要去抱她怀里的乾笑笑。
……………
“不!我不走!”乾明月不知哪来的力气,竟一时挣脱了乾子勋,猛地将怀中的幼虎往旁边一个护卫队长手中一塞,转身就要冲向护罩方向。
“带公主走!!!”那护卫队长用尽最后的力气,将幼虎塞回给刚冲上来、目眦欲裂的乾子勋,然后狂吼着,与其他几名重伤的护卫一起,周身爆发出最后的光芒,逆着人流,冲向护罩的缺口,扑向外面的叛军。
“为了幽冥虎族!为了公主!幽冥不灭!!”
“轰——!!!”
震耳欲聋的自爆声淹没了一切。
“嗷呜——!!!”乾笑笑的视野天旋地转,她只看到在刺眼的光芒和飞溅的血肉中,追兵被自爆的冲击波狠狠掀飞,单薄的身影如同断线的风筝,消失在崩塌的宫墙与弥漫的烟尘之后。追兵统领死死抱着她……
乾笑笑最后看到的,是皇姐消失的方向,和被无数叛军淹没前,回首望向她的那最后一瞥——没有绝望,只有无尽的牵挂与希冀。
“皇姐——!!!”
……………
现实与记忆的嘶喊重合。祭坛之上,乾笑笑猛然坐起,泪流满面,发出一声撕心裂肺、仿佛要将灵魂都呕出来的痛呼。她周身弥漫着尚未完全吸收的灿金色光晕,额心那撮金毛光芒大放,一股源自血脉最深处、浩瀚而威严的皇族气息,混合着滔天的悲伤、刻骨的仇恨与刚刚苏醒的、足以撕裂天地的力量,如同沉寂万古的火山,轰然爆发!
“皇姐!皇姐!”
乾笑笑踉跄地站起来,周身尚未完全收敛的金色光晕随着她的动作剧烈波动。她猛地推开乾柯伸来想要搀扶的手,那力道大得让乾柯一个趔趄。她的眼睛死死盯着乾子勋怀中那具了无生息的身体,空洞的眼眶里,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珠子,混合着脸上未干的泪痕和血污,滚滚而下。
“让开…让开!”乾笑笑的声音嘶哑破碎,每一步都走得歪斜无力,仿佛刚刚获得的力量与汹涌而来的记忆和悲痛将她彻底撕裂。她几乎是扑倒在地,又挣扎着爬起,膝盖磕在冰冷的祭坛地面上发出闷响,固执地、一步一步,用最狼狈的姿态,挪向她的姐姐。
终于,乾笑笑从乾子勋僵硬的手臂中,近乎抢夺般将乾明月的身体搂进自己怀里。触手是残余的、不正常的温热,正在迅速被祭坛的阴冷和她自己心中的寒冰所取代。乾明月的身体轻得可怕,脸色苍白如纸,嘴角甚至带着一丝解脱般的、极淡的弧度,与乾笑笑记忆中那个总是带着温暖笑意望着她的皇姐重叠,却又如此遥远。
“皇姐!你醒醒!你看看我,看看笑笑啊……”乾笑笑紧紧抱着那逐渐冰冷的身躯,用力摇晃,仿佛这样就能将消散的生命摇回来,“我都想起来了!全都想起来了!你说要带我去看幽冥山巅的’永夜极光’,你说等我化形,要亲自给我梳最好看的发髻,你说要给我找最漂亮的冥渊紫晶做项链……你说过的,你都忘了吗?你怎么能…怎么能丢下我……”
乾笑笑的哭声从高亢的悲鸣逐渐变为低哑的呜咽,仿佛受伤幼兽的哀鸣,一声声,砸在每个人心上。她把脸埋在乾明月逐渐失去温度的颈窝,肩膀剧烈地颤抖着,滚烫的泪水浸湿了乾明月的衣襟。
整个血脉之殿,死寂一片。只有乾笑笑压抑不住的、破碎的哭泣声在空旷的殿堂内低回。幽冥虎族的众人,无论是乾子勋、乾柯、乾琨,还是其他随从,都如同石雕般僵立着。乾子勋保持着怀抱的姿势,手臂悬在半空,虎眸赤红,死死盯着地面,牙关咬得咯咯作响,鲜血从紧握的拳缝中一滴滴落下。乾柯这个粗豪的汉子,此刻用拳头堵着嘴,发出闷闷的、野兽般的呜咽,泪水在脸上冲出沟壑。所有人都沉浸在巨大的悲伤与无措之中,木然地围在乾笑笑和乾明月周围,仿佛也随着那道消逝的气息,被抽走了魂魄。
就在这片几乎凝滞的悲恸中,祭坛中央,那些原本已经渗入地底、或是融入乾笑笑体内的淡金色光点,竟又悄然浮现。点点微光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越来越密,越来越亮,再次凝聚成那头威严而缥缈的巨虎虚影。只是这一次,巨虎的身影似乎比之前更加虚幻,气息也弱了不少,仿佛刚才的传承仪式也消耗了它不少本源。
巨虎的虚影低头,看向紧紧抱着乾明月、对它的出现毫无反应的乾笑笑,那双燃烧着金焰的眼眸中,流露出一种复杂的情绪。它微微俯首,低沉的声音回荡在寂静的大殿中,带着古老的回响。
“吾,见过准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