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坚的声音充满了绝望:
“李锐冲出去后,属下立刻后退一步,背靠着门框,确保视线能同时看到屋内的阿大和屋外李锐追去的方向,属下,属下真的没有松懈啊大人!”
他痛苦地捶打着自己的头,
“就在李锐的身影刚消失在屋角阴影里的刹那!属下,属下好像听到屋里阿大发出一声非常短促的、像是被掐住了喉咙的‘嗬’声!很短!就一下!”
“属下当时心一紧,立刻回头往屋里看!”
张坚的眼神充满了恐惧,
“就在我回头的瞬间,只看到角落的阿大身体猛地一颤,头歪了下去!我大叫一声‘阿大!’冲进去,手指一探他脖子,已经,已经死了!他胸口,胸口一个血窟窿,黑血正往外涌,而,而屋后那扇破的、平时用杂物堵着的通风窗,窗框上有新鲜的泥印,窗下地上还,还有几滴黑血!人,人就是从那里进来的!又,又从那里跑了!整个过程,快得,快得根本来不及反应啊大人!”
张坚说到最后,已是泣不成声。李锐也跪在地上,面如死灰。
金葵沉默地听着,每一个字都像冰锥刺入心脏。杀手的行动堪称完美:声东击西,利用看守者不敢同时离开的心理,制造响动引开一人,在另一人注意力被短暂分散的瞬间,如同鬼魅般从最不可能、最易被忽视的破窗潜入,一击必杀,随即远遁。这份对人心弱点的精准把握、对环境的极致利用、以及那快如闪电、狠辣无情的手法,都指向一个极度危险且专业的暗杀者。而唯一的物证,就是那柄夺命的三棱凶器留下的伤口,以及胡庸死前拼死扯下的那一小片黑色衣料——这衣料,在阿大和雷熊的死亡现场,并未出现。
听完张坚李锐的供述,金葵久久没有说话。营地里一片死寂,只有山风吹过矿坑的呜咽。他挥了挥手,声音带着一种深沉的疲惫:
“张魁,给他们松绑。”
张魁愣了一下,但还是依言上前打开了木笼的锁。张坚和李锐难以置信地看着金葵,颤抖着爬出来,再次扑倒在地:
“大人!属下…”
“起来吧。”
金葵打断他们,声音低沉,
“那杀手的身法诡异隐秘,来去无踪,在暗处窥伺,防不胜防。是我低估了潜伏敌人的手段与凶残,未能提前做好万全防备,非你二人懈怠之过。下去休息,听候调遣。”
虽然免了死罪,但失职之责依然存在,金葵的话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谢,谢大人不杀之恩!”
张坚李锐重重磕头,带着劫后余生的复杂情绪退下了。
金葵独自走到营帐边缘,俯瞰着下方巨大而混乱的铜绿山矿坑。夕阳的余晖给矿坑涂抹上一层暗红的血色。胡庸死了,雷熊死了,阿大死了,所有与矿难相关的、他已知的关键人物,全部被那柄三棱利器送进了地狱!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大手,干净利落地抹去了所有的线索。那一片小小的黑布,成了唯一的、渺茫的物证。而距离纣王限定的破案期限,已过去了三分之二!
一股前所未有的巨大压力,如同沉重的铅云,死死压在金葵心头。愤怒、不甘、挫败感交织翻涌,几乎让他窒息。他像一头被困在铁笼中的猛兽,空有利爪,却找不到撕咬的目标。那个隐于暗影的杀手,仿佛在嘲笑着他的徒劳。继续留在矿场,还能找到什么?掘地三尺,或许能找到一些矿难的残迹,但那能指向幕后黑手吗?能揭开西岐的惊天阴谋吗?时间不等人!
冰冷的理智最终压倒了翻腾的情绪。金葵猛地转身,眼神重新变得锐利如刀,只是这份锐利中,多了一层深沉的寒意。他大步走回营帐中央。
“钱豹!石岳!”
金葵的声音斩钉截铁。
“属下在!”
两人立刻上前。
“立刻准备!将我们此行所有发现的关键线索整理成册!”
金葵语速极快,
“包括胡庸、雷熊、阿大被同一种三棱利器杀之事实;胡庸尸体旁发现的那片黑色衣料实物及其特征;胡庸被杀现场搏斗痕迹;雷熊被杀现场搏斗痕迹;阿大被杀之详细经过!所有信息,务必详尽、准确!”
关于地宫,金葵一句也没有提。包括那个巨大的雕塑和那个地下冶炼场。
他目光扫过帐内所有核心锐金卫:
“此案牵涉之深,敌人手段之诡谲狠辣,远超预期。所有线索在此断绝,我等已陷入僵局。唯今之计,只有将现有发现,火速呈报朝歌!”
他看向钱豹和石岳,眼神凝重如铁:
“命你二人,挑选快马,携带密报与那片黑布物证,星夜兼程,直奔京畿!务必亲手将此密报交予太师闻仲!呈报纣王!此乃千斤重担,不容有失!”
“诺!”
钱豹和石岳单膝跪地,声音铿锵,
“属下万死不辞,定将密报送达!”
“张魁、王猛!”
金葵继续下令。
“属下在!”
“你二人协助钱豹、石岳整理文书证物,确保无误!准备最快脚力的马匹,备足干粮清水!半个时辰后,送他们出发!”
“诺!”
营帐内瞬间忙碌起来。钱豹石岳立刻开始伏案疾书,将金葵所述要点一一记录在特制的硬木牍片上,并用细绳捆扎成册。张魁小心地将那片珍贵的黑色碎布仔细包好。王猛则去挑选马匹,准备行囊。
金葵走到案前,看着牍片上密密麻麻的记录,又看了看那片被包裹的黑布。这是目前唯一的、指向那个神秘杀手的实物。
半个时辰后,营地外面。两匹最神骏的枣红马已备好鞍鞯,喷着响鼻。钱豹和石岳将密封好的牍片包袱紧紧缚在背后,那片黑布则贴身藏于内甲之中。
“一路之上,务必谨慎!遇事不决,以送达密报为第一要务!”
金葵重重拍在两人肩头,
“拜托了!”
“大人放心!纵有千难万险,属下必达朝歌!”
钱豹石岳翻身上马,抱拳行礼。
“出发!”
“驾!”
两声短促的呼喝,两匹快马如同离弦之箭,冲出营地,沿着通往山外的道路,绝尘而去,迅速消失在渐浓的暮色之中。
金葵站在原地,目送着两缕烟尘远去,直到再也看不见。矿坑巨大的阴影将他笼罩,晚风吹动他染血的衣袍,猎猎作响。他的背影挺得笔直,却透着一股深沉的孤寂与凝重。
线索断了,密报送走了。但他,督造官金葵,还不能走。
他缓缓转过身,目光再次投向脚下那如同巨兽之口般幽深的矿坑。夕阳的最后一丝余晖彻底消失,黑暗如同墨汁般从矿坑底部弥漫上来。
他!
金葵!
绝不会坐以待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