抢救室外的走廊,时间像是凝固了。
苏清越靠在冰冷的墙壁上,看着那盏刺目的红灯。李梅和其他几个老人坐在长椅上,没有人说话,只有压抑的啜泣声在空旷的走廊里回响。墙上的时钟指向凌晨一点,秒针每跳一下,都像是敲在心上。
门开了,主治医生走出来,白大褂上沾着斑斑点点的污渍。
“暂时稳定了。”医生摘下口罩,脸上写满疲惫,“但肾衰竭不可逆,必须马上安排透析。另外,病人的求生意志很弱,这比身体上的问题更麻烦。”
苏清越走上前:“什么意思?”
“她不想活了。”医生直言不讳,“昏迷中一直在说‘让我走’‘不想拖累人’。身体上的治疗我们可以做,但心理上的问题,需要家人多关心。”
李梅哭出声来:“刘婶哪还有家人啊……老伴走了,儿子在外地打工,一年回不来两次……”
“先安排治疗。”苏清越对医生说,“费用我们来协调。您尽管用最好的药,最好的设备。”
医生点点头,又补充了一句:“你们最好找个人陪她说说话。人是需要念想的,有了念想,才能撑下去。”
医生离开后,苏清越在长椅上坐下。雨夜的风从走廊尽头的窗户吹进来,带着深秋的寒意。她看着抢救室紧闭的门,想起了刘玉芬那双布满老茧的手,想起了那本写满“为什么”的算术本。
“苏常委,”李梅擦了擦眼泪,“您去忙吧,这里有我们守着。您办的是大事,不能耽误。”
“再大的事,也比不过人命。”苏清越轻声说,“但您说得对,我得去把该办的事办了。刘阿姨这里,就拜托你们了。有任何情况,随时给我打电话。”
她站起身,最后看了眼抢救室的门,转身离开。
走出医院时,雨已经停了,但夜风更冷了。苏清越裹紧外套,上车,却没有立刻发动。她靠在方向盘上,闭上眼睛,让疲惫和压力在黑暗中释放几秒。
手机震动,是周维。
“清越,刘阿姨怎么样?”
“暂时稳定了,但情况不乐观。”苏清越睁开眼睛,“你那边呢?”
“有重大突破。”周维的声音透着兴奋,“技术处通过大数据分析,锁定了赵立民的位置!”
“在哪?”
“邻省一个县级市的小宾馆里。公安已经布控,随时可以抓人。”
苏清越坐直身体:“他怎么跑到那里去了?”
“我们分析了他的手机信号、交通购票记录、宾馆登记信息。”周维解释,“发现他用了假身份证,但支付时用了自己的银行卡。就是这张银行卡,暴露了他的位置。”
“假身份证,真银行卡……”苏清越皱眉,“这不是自相矛盾吗?”
“所以技术处判断,他可能不是主动逃跑,而是被人‘安排’藏起来的。”周维说,“用假身份证是为了躲避追踪,但用真银行卡是因为——他根本没想到我们会查得这么快、这么深。”
这个分析有道理。如果赵立民是主动潜逃,肯定会切断所有可追踪的线索。但现在看来,他只是仓促躲藏,很多痕迹都没来得及清理。
“什么时候抓人?”
“现在。”周维说,“市纪委已经协调当地纪委监委和公安,联合行动。你在医院还是单位?要不要一起过去?”
“我马上回单位。”
车子驶入夜色,苏清越的大脑飞速运转。赵立民被抓,意味着又一条线要突破。作为前法院副院长、现司法局局长,他知道的秘密可能比张建国更多,尤其是关于“上面人”的事。
如果能拿下赵立民,这个案子就真的能撕开一个大口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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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三点,云湖区纪委监委三楼会议室灯火通明。
大屏幕上正在直播抓捕行动。画面有些模糊,但能看到便衣民警和当地纪检干部包围了一家小宾馆。宾馆招牌上的霓虹灯缺了几个字,在夜色中显得破败。
“目标在306房间。”耳机里传来现场指挥的声音,“确认只有一人,没有武器。”
“行动。”
画面里,几个人快速上楼,敲门。门开了条缝,随即被强行推开。短暂的骚动后,一个人被带出来,戴着手铐,头上罩着衣服——正是赵立民。
抓捕过程很顺利,没有反抗,没有意外。但苏清越看着屏幕,心里却涌起不安。太顺利了,顺利得不正常。
“人已经控制,正在往回带。”周维摘下耳机,“预计天亮前能到。”
“审讯怎么安排?”老陈问。
“先体检,然后直接审讯。”苏清越说,“不能给他喘息的机会。尤其是要问清楚,是谁通知他跑的,跑到那个小宾馆是谁安排的。”
“赵立民是老政法,反侦查意识很强。”老陈提醒,“可能比张建国还难突破。”
“我知道。”苏清越走到白板前,写下几个关键词:赵立民、法院、拆迁诉讼、保护伞、资金流向。
“所以我们要做好准备。技术处,赵立民的所有通讯记录、银行流水、出行记录,整理出来没有?”
“正在做。”小王回答,“但有个问题——赵立民的手机在逃跑前就销毁了,sim卡被折断扔进了河里。我们只能恢复部分云端数据。”
“能恢复多少?”
“通讯录、部分聊天记录、一些照片和文件。”小王调出数据,“但关键信息可能都被删除了。”
苏清越不意外。赵立民是司法局局长,懂法,也知道怎么对抗调查。销毁证据是基本操作。
“那就从外围突破。”她看向老陈,“赵立民的家人控制了吗?”
“控制了。妻子在单位上班时被带走,儿子在学校,我们派人去接了。”老陈说,“但他妻子很镇定,什么都不说。儿子才十五岁,什么都不知道。”
“赵立民有什么软肋?”
“儿子。”周维接过话,“他老来得子,对这个儿子宝贝得不得了。我们查过,他儿子读的是私立学校,一年学费二十多万。他给儿子请的家教,一小时五百块。这些开销,都远超他的合法收入。”
又是一个突破点。和张建国一样,为了子女,不惜铤而走险。
“等他到了,先用这个突破。”苏清越说,“现在,我们来研究一下另一条线——境外资金。”
大屏幕上切换出复杂的资金流向图。五百万美元,八个境外账户,八套房产……这些数字和图表在深夜里显得格外刺眼。
“技术处做了深度分析。”小王开始讲解,“我们发现,赵大勇的资金外逃路径非常专业。他不是简单的通过地下钱庄转钱,而是建立了一个完整的三层洗钱网络。”
他调出新的图表:
“第一层,国内。通过虚报工程款、压低补偿标准等方式套取现金,然后通过张建军这样的‘白手套’公司走账,做成合法业务收入。”
“第二层,离岸。资金通过贸易项下或投资项下转移到bvi、开曼群岛等地的空壳公司,切断与国内的直接联系。”
“第三层,落地。资金从空壳公司转到澳大利亚、加拿大等地的个人账户,用于购房、投资、消费。”
“整个过程中,资金被切割成无数小额交易,通过多个中间账户周转,最后像拼图一样在境外重组。如果不借助大数据和人工智能,仅靠人工排查,根本不可能理清全貌。”
苏清越听着,心里越来越沉。这么专业的操作,不是一个拆迁公司老板能想出来的。背后一定有高人指点,甚至有专业团队运作。
“能追溯到最终受益人吗?”她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