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闸口的堤坝在风雨中呻吟,脚下可能存在的“腐败填料”像一条冰冷的毒蛇,缠绕在苏清越心头。但她将所有惊疑与愤怒死死压住,面上只剩下磐石般的冷静。她不断在坝顶巡视,用目光和简短指令鼓舞着已近极限的官兵群众,同时,耳朵紧贴着卫星电话,等待着牛头山方向那决定无数人生死的消息。
指挥中心传来的信息片断而紧迫:下游危险区域群众转移在武警和基层干部(部分重新组织起来的)的努力下加速进行,但仍有大量老弱病残因交通中断困在孤楼;沙石料和合格沙袋通过临时开辟的水路艰难运输,数量远不足需;气象预警中的强降雨云团正在逼近……
每一分钟都漫长如年。
终于,卫星电话中传来周维嘶哑却异常清晰的声音,夹杂着呼啸的风声和隐约的金属碰撞声:“清越,我们已抵达预定爆破点!炸药已就位,起爆线路检查完毕!专家根据最新测算,调整了装药量和布点,力求在扩大现有裂缝的同时,尽量减少对整体坝体的冲击。但风险依然存在,尤其是天气……”
“我知道。”苏清越打断他,声音平稳,“下游转移仍在全力进行,能多争取一分钟是一分钟。周维,我授权你,根据现场情况,在确保自身安全的最大前提下,选择最佳起爆时机。我相信你和专家们的判断。”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瞬,周维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决绝:“明白。一小时后,无论雨势如何,准时起爆。保重。” 通话切断。
苏清越收起电话,望向东北方黑沉沉的山影。一小时后。她的手心微微沁出冷汗,不是恐惧,而是对那无法完全掌控的巨大变量所产生的本能反应。成功,或许能赢得宝贵的泄流时间;失败,或者引发灾难性崩溃,后果不堪设想。
她转身,走向正在背水坡指挥处理另一处新渗漏点的武警支队长。支队长刚刚秘密布置完第二道防线的初期工作,脸上除了疲惫,更多了一层沉重的忧色。
“支队长,牛头山一小时后爆破。”苏清越低声道,“不管那边结果如何,我们这里必须做好最充分的准备。第二防线进度如何?群众转移有没有新困难?”
“第二防线刚开始,材料和人手都缺,只能算是心理安慰。群众转移……”支队长苦笑,“很多老人舍不得家当,死活不肯走,基层干部嘴皮子都磨破了。还有些地方,水深浪急,冲锋舟不够用。”
苏清越看着堤坝外那片漂浮着各种杂物的浑黄水域,以及远处楼顶上那些隐约可见的、等待救援的身影,心如刀绞。时间!他们最缺的就是时间!
“通知下去,所有参与抢险的党员、干部、战士,做好思想准备。”她的声音带着钢铁般的硬度,“如果……我是说如果,牛头山情况有变,或者我们这里实在守不住,最后的命令是:不惜一切代价,利用所有能找到的漂浮物,优先转移群众!尤其是孩子和老人!这是死命令!”
支队长身体一震,肃然敬礼:“是!保证完成任务!”
接下来的时间,在一种近乎凝固的紧张中度过。风雨似乎小了一些,但天空更加阴沉。堤坝上的人们沉默地劳作着,彼此间交换的眼神里都带着心照不宣的沉重。远处偶尔传来零星哭喊或呼唤救援的声音,更添压抑。
苏清越没有再去扛沙袋,而是站在堤坝一处相对较高的位置,用望远镜不断观察上下游水面变化和堤坝状况。她的身影如钉子般伫立,成了混乱中一个稳定的坐标。
“代市长!指挥中心急电!”一名通信兵抱着卫星电话跑来。
是方总工,语气带着罕见的激动和不确定:“刚刚接到上游水文站……不,是溃坝了之后才可能有的水文站传回的混乱信号……牛头山方向传来连续闷响!地面有震动感!但具体爆破效果和坝体情况不明!通讯可能因爆炸冲击中断了!”
爆了!但结果未知!
苏清越的心猛地提起。“继续联系周维和观测点!通知下游所有点位,提高警惕,注意水位异常上涨!加速转移!”
命令刚下,她就感觉到脚下堤坝传来一阵极其轻微、但持续不断的震颤!不是洪水冲刷的晃动,更像是从大地深处传导而来的低频震动!与此同时,远处洪水的咆哮声似乎发生了某种变化,变得更加低沉、浑厚,充满压迫感。
“来了……”旁边有经验的老河工失声叫道。
所有人都停下了手中的活计,望向东北方向。起初,只是天际线处的水色似乎变得更加浑浊涌动,紧接着,一股明显的、高于原有水位的浊浪前沿,如同一条翻滚的黄龙,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下游推来!浪头不算特别高,但水体极其浑浊,裹挟着大量的树木、泥沙、碎石,气势骇人!
堰塞湖泄流了!但不是瞬间崩溃的灭世洪峰,而是受控的、持续增大的下泄流量!周维他们成功了!至少成功了一部分!
“注意!迎浪!”支队长嘶声大吼。
第一波增大的洪峰狠狠撞上了双闸口堤坝。整个坝体剧烈一震,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水位以惊人的速度上涨,瞬间漫过了他们刚刚加高的一层沙袋,直逼坝顶!背水坡的渗漏点一下子增多、变大,几处管涌喷出的水柱陡然增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