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会长?”苏清越敏锐地捕捉到这个称呼。
“就是以前东州商会的王洪生王会长啊!虽然人好像不在东州了,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手下人多着呢。”摊主压低了声音,左右看看,“听说市里好多工程、拆迁,还是他们的人把控着。”
苏清越默默记下。王洪生虽已外逃被捕,但其经营多年的网络和利益链条,显然并未完全切断。
她还调阅了市统计局、财政局、审计局的大量原始数据和报告,请来了几位省内独立的经济研究学者协助分析。越是深入,越是触目惊心。
“苏书记,这是近五年东州固定资产投资与工业用电量、货运周转量的对比曲线图。”一位戴着眼镜的年轻学者在调研间隙的内部汇报会上指出,“正常情况下,这三条曲线的趋势应该基本吻合。但东州的情况是,固定资产投资额(尤其是房地产和基建投资)增速曲线高高在上,而代表实际生产活跃度的工业用电量和货运量增速曲线却明显平缓,甚至在个别年份出现背离。这强烈暗示,可能有大量投资并未形成有效产能,或者……数据本身存在虚报。”
“还有税收结构,”另一位老教授补充,“东州第三产业税收增长迅猛,尤其是房地产业和金融业。但仔细看,很多房地产企业的纳税与其实质开发进度不符,存在利用关联交易、滞后确认收入等方式调节税收的可能。而本该作为实体经济晴雨表的制造业税收,增长乏力。”
“综合来看,”老教授推了推眼镜,语气凝重,“东州的经济增长,很大程度上是由债务驱动下的固定资产投资(特别是房地产和形象工程)和可能存在水分的数字堆砌起来的。这种模式透支了未来,积累了金融风险,挤占了民生资源,且并未带来就业和收入的同步高质量增长。老百姓的获得感不强,怨气自然就重。”
苏清越听着,指尖在摊开的东州地图上缓缓移动,最终停留在两个点上。
一个是位于老城区的“东州市第一纺织厂”旧址及周边地块。这个拥有半个世纪历史、曾经上万职工的老国企,十年前在一片“改制成功”的赞扬声中破产、土地出让。如今,原址上矗立着高档住宅小区和商业中心。但当年的改制方案、资产评估、职工安置、土地出让金收缴等情况,审计报告语焉不详,职工信访不断。
另一个是位于城市东北部的“红旗机械厂生活区及周边棚户区改造项目”。这是王洪生时代后期启动的全市最大棚改项目,涉及数千户居民。项目启动时声势浩大,承诺“阳光征收、惠民安居”,但实施过程中投诉举报从未间断,进展缓慢,最近几乎陷入停滞。
“虚假繁荣的脓包,民间怨气的火山口。”苏清越用红笔在地图上这两个位置画了圈,“就从这里开始,撕开一道口子,看看里面到底是什么。”
她看向一旁的周维:“纺织厂改制的所有原始档案,包括改制领导小组会议纪要、资产评估报告、拍卖公告、产权交易合同、职工安置方案及落实情况,全部调出来。以市委督查室和市审计局联合复查的名义。注意,动作要快,范围要保密,尤其是当年参与改制的关键人员和中介机构,要重点梳理。”
“明白。”周维点头,“棚户区那边呢?情况可能更复杂,涉及现住户、拆迁公司、开发商、还有区里和街道的干部。”
“双管齐下。”苏清越目光冰冷,“以市委、市政府名义,成立‘红旗棚户区改造问题专项调查组’,我亲自任组长。公开接访,受理所有关于该项目的举报和投诉。同时,让纪委的同志暗中介入,查一查拆迁公司的背景,查一查补偿资金流向,查一查有没有公职人员充当保护伞。”
她站起身,走到窗边。窗外是东州繁华的街景,霓虹闪烁,车流如织。但这繁华之下,暗流已然开始涌动。她几乎能感觉到,那些隐藏在光鲜数据背后、盘踞在利益链条上的势力,正在某个角落,用警惕甚至敌视的目光,注视着市委大楼里新来的书记。
新的战场,已然铺开。第一枪,就瞄准了“国有资产流失”和“棚户区黑幕”这两个看似陈旧、却直接关联着巨额利益和民众切肤之痛的要害。
战斗,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