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的阳光透过书店的窗格，洒在刚拖过的青砖地面上，泛起一片暖金色的光晕。林梦正在整理书架，指尖拂过书脊时，右手的纱布格外显眼。
伤口已经结痂了，可虎口那处月牙形的疤痕，依然时不时传来灼热感。像某种烙印，提醒着她那段被遗忘的过去。
风铃响了。
林梦转过身，看见昨天那个男人推门进来。今天他换了身浅灰色的休闲装，看起来比昨天随和些，但那股格格不入的气场依然存在。
“沈先生。”林梦放下手中的书，“您来了。”
沈君恒——现在是沈恒——点了点头，目光扫过书店：“昨天那幅画，我越看越喜欢。所以今天又来，想看看你还有没有别的作品。”
他的语气自然得像一个真正对画作感兴趣的顾客，可林梦总觉得哪里不对。这个人看她的眼神太深了，深得像在透过她看另一个人。
“还有一些临摹，但都不太好。”林梦走到窗边的画案前，“沈先生要是真想买画，我可以推荐您去镇上的画廊——”
“不用。”沈君恒打断她，目光落在画案上那幅半成品的雨巷图上，“这幅……画的是谁？”
林梦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画面上，一个模糊的背影撑着伞站在巷口，微微侧身，像在回望。墨色晕染得恰到好处，那背影孤寂得让人心头发颤。
“我也不知道。”她如实回答，“昨天画画时脑子里突然冒出个影子，随手就画上去了。”
沈君恒的指尖在画纸边缘轻轻摩挲。他的动作很轻，可林梦注意到，他的手指在微微发抖。
“可能是在哪儿见过类似的画面吧。”她补充道，语气里带着点自嘲，“我哥总说我想象力太丰富。”
“你哥哥……”沈君恒抬起头，“是林墨医生？”
“嗯。”林梦点头，“沈先生认识我哥？”
“听说过。”沈君恒的声音很平静，“镇上的人都说，林医生医术好，心肠也好。”
林梦笑了，那笑容干净得像雨后初晴的天空：“我哥确实很好。三年前我生了一场大病，很多事都不记得了，是他一直照顾我，带我来这里，给我一个家。”
她说这话时，眼神柔软，语气里满是依赖。沈君恒看着，胸口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
三年前。她最后一次执行任务的那个夜晚。
他后来才知道，那根本不是什么“任务失踪”，而是林墨精心策划的逃离。林墨利用那次任务的机会，带着她从沈家彻底消失。
而现在，她提起林墨时，是这样的眼神。
这样的语气。
沈君恒的指尖收紧，指甲几乎掐进掌心。但他面上依然维持着平静的微笑：
“林小姐很幸运，有这样一个哥哥。”
“是啊。”林梦转身去泡茶，“沈先生喝茶吗？刚到的龙井。”
“好。”
两人在窗边的茶座坐下。阳光透过窗格照进来，在桌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沈君恒端起茶杯，轻轻啜了一口，目光却一直落在林梦脸上。
她在泡茶，动作熟稔，手腕转动时，虎口处的纱布格外显眼。
“林小姐的手……”他状似随意地问，“还没好？”
“小伤，快好了。”林梦下意识把手往袖子里缩了缩。
沈君恒的喉咙发紧。他想问：还疼吗？想问她：你还记得这个疤是怎么来的吗？想告诉她：这是我欠你的，一辈子都还不清。
可他什么都不能说。
“林小姐。”他放下茶杯，声音很轻，“你相信……催眠吗？”
林梦正在倒茶的手顿了顿。她抬起头，眼神里有片刻的空白，然后才浮现出困惑：“催眠？那不是……电影里的东西吗？”
“现实中也有。”沈君恒紧紧盯着她的眼睛，“有些古老的家族，就精通此道。他们能用催眠让人忘记不想记得的事，也能……让人想起不想想起的事。”
他说得很慢，每个字都像试探的针，小心翼翼刺向她记忆的屏障。
林梦的眉头轻轻蹙起。她放下茶壶，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虎口的纱布——那里又开始发烫。
“沈先生怎么突然说起这个？”她问，语气里带着真实的困惑。
“只是忽然想到。”沈君恒的指尖在杯沿上轻轻敲了敲，“我认识一个人，曾经是最出色的催眠师。一曲催眠，可定人心，可乱乾坤。”
他说着，目光落在她脸上，想从她眼中找出一丝波澜。
没有。
林梦只是困惑地看着他，像在听一个与她无关的故事。
“但她后来爱上了一个不该爱的人。”沈君恒继续说，声音越来越低，“那个人把她当作别人的替身，伤她至深。最后，她用自己最擅长的催眠术，洗去了所有记忆，从此……再无此人。”
书店里安静下来。
窗外的蝉鸣一阵高过一阵，阳光在桌面上缓慢移动。林梦沉默了片刻，才轻声说：
“那她……一定很痛吧。”
沈君恒的心脏像被狠狠攥紧了。他看着她的眼睛，那双清澈的、毫无记忆的眼睛，喉咙里涌起一股腥甜。
“很痛。”他的声音哑得不成样子，“痛到宁愿忘记一切，也不愿再记起。”
林梦低下头，看着自己虎口的纱布。那里灼热得厉害，像有什么东西要从皮肤下破土而出。
“如果……”她忽然开口，“如果有一天，她想起了那些事……她会原谅那个人吗？”
沈君恒的呼吸滞住了。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
林梦抬起头，看着他，眼神干净得像初雪：
“我觉得不会。”
“有些伤害太深了，深到连原谅都是一种奢侈。”她轻声说，“忘了，也许是件好事。至少……不用再痛了。”
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刀，一刀一刀凌迟着沈君恒的心脏。
他看着她，看着这个用最平静的语气说着最残忍的话的人，胸口翻涌的痛楚几乎要将他撕裂。
这就是她选择遗忘的理由。
不是不爱了。
是太痛了。痛到连爱都成了负担。
“林小姐说得对。”沈君恒听见自己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忘了，也许是件好事。”
他站起身，动作有些踉跄。林梦看着他苍白的脸色，下意识伸手扶了一把：“沈先生，您没事吧？”
她的手碰到他的手臂。
那一瞬间，电流般的触感窜过沈君恒的四肢百骸。他猛地抓住她的手腕，力道大得吓人。
“沈先生？”林梦惊愕地看着他。
沈君恒看着她的眼睛，那双清澈的、毫无记忆的眼睛，胸口翻涌的痛楚几乎要将他吞噬。他张了张嘴，声音破碎得不成样子：
“你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
林梦用力抽回手，往后退了一步，眼神里终于浮现出警惕：“沈先生，我不明白您在说什么。”
沈君恒看着她防备的姿态，心脏像被狠狠捅了一刀。他松开手，苦笑着后退，背脊撞在书架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抱歉。”他抬手抹了把脸，“我失态了。”
他站直身体，看着林梦，看着她眼中那种真实的困惑和警惕，最后一点希望也灭了。
她是真的忘了。
忘得干干净净。
忘得……连恨都不留给他。
“那幅雨巷图，”沈君恒说，声音恢复了之前的平静，“我买了。”
“可是还没画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