亥时初刻，京城闷雷滚滚，乌云压得很低，像一块被揉皱的黑绸罩在千岁府上空。风卷着湿腥的土味扑向檐角，吹得灯笼剧烈摇晃，灯影在地面拖出扭曲的长舌。
府门外，铁甲列阵，火把如龙。太子萧璟策马立于最前，明黄披风被风掀起，露出里面一袭银白织金蟒袍。他手执乌金战旗，旗面以朱红写着一个斗大的“清”字，火光映照下，像刚以血书就。
“奉天靖难，肃清阉宦！”
太子一声令下，三千东宫羽林卫齐声高喝，枪尖在火把下泛起密集寒星。鼓声未起，杀意已扑面而来。
……
千岁府内。
萧凛立于正门檐下，仍是一袭玄青常服，袖口银线暗蟒被灯火映得若隐若现。他指间转着那卷废太子血书，神色淡漠，仿佛外头不是兵锋，而是一场再寻常不过的夜雨。
宋菀立在他身侧半步，锦衣外披了件墨狐斗篷，兜帽压得极低，只露出苍白的下颌。她右手被萧凛扣在掌中，宽袖交叠，外人瞧去是亲昵，只有她知道——他借她衣袖遮挡，将血书一寸寸塞进她怀里。
“拿好。”男人声音低得只够她听见，“烧干净，别留灰。”
宋菀指尖触到那卷黄绫，冰凉滑腻，像一条死去的蛇。她没应声，只是睫毛微颤。
府门轰然洞开。
太子策马踏入前庭，马蹄踏在青石板上，脆声生寒。火把的光把他五官照得棱角分明——眉骨棱朗，鼻梁高挺，薄唇却带着与温和面容极不相衬的戾气。
“九千岁！”太子抬鞭，直指阶上，嗓音裹着风雨劈头砸下，“一个刑余之人，也配姓萧？”
尾音在檐角滚出回声，像一记耳光隔空抽在萧凛脸上。
满庭羽林卫齐刷刷把目光投向檐下：玄青蟒服的“九千岁”仍负手而立，灯火映得他眼底像淬了冰的墨。
“废太子血书乃谋逆铁证，父皇有旨，即刻缴书拿人！”
萧凛低笑一声，嗓音被夜风送出去，带着金属摩擦般的冷意：“殿下深夜领兵围臣私宅，可有圣旨？”
太子眸色一沉。他确实没有明发圣旨，只有口谕与东宫令牌。今夜行动，赌的便是迅雷不及掩耳，只要搜出血书，坐实“萧凛勾结废太子”，明日金殿之上，父皇也只能顺水推舟。
“少废话！”太子挥手，“搜！”
羽林卫轰然应诺，方欲涌入，却被一排玄甲番子堵住。东厂番子人数虽少，却人人手执火铳，黑黝黝的铳口在火把下泛着蓝焰，像猛兽露齿。
空气瞬间绷紧，火引“呲呲”作响，只要一颗火星，便能引爆整条街。
萧凛抬手，示意番子退后半步。他自身却拾阶而下，一步一步，衣袂生风，直走到太子马前不足六尺处才停。
“殿下要的，可是此物？”
男人悠然抬手，袖中滑出一卷黄绫，在众目睽睽之下展开——血迹斑斑，字迹遒劲，末尾缺半枚玺印，正是传闻中废太子血书！
太子眼底骤亮，伸手欲夺。
萧凛却反手一抛，血书在空中划出弧线，稳稳落入宋菀怀中。
“夫人，收好。”他声音不高，却足以让在场每个人都听见，“此乃太子遗物，殿下若要，需问过本督夫人同不同意。”
太子脸色瞬间铁青。
宋菀抬眸，目光穿过火把与雨雾，与萧凛对视。男人眼底深如渊海，映出她微白的脸，也映出一点极淡的笑意——那笑里带着森冷促狭，像在说：烧吧，烧干净，灰烬里才有活路。
宋菀深吸一口气，忽然转身，走向阶前火盆。
那是东厂番子夜间照明用的铜火盆，炭火炽烈，赤焰翻卷。她解下斗篷，露出火红锦衣，裙摆被风扬起，像一面逆风猎猎的旗。
“太子殿下。”她声音清亮，穿透雨夜，“您说此物谋逆，可若它根本不存在，又如何谋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