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灯放在石凳,灯光晕开,照出他湿漉漉的眼,也照出她微颤的唇。两人相距不过一臂,却都僵住,仿佛谁先动,就会惊碎什么。
终是他先开口,声音低哑:“殿下……回来了?”
“嗯。”她应,却再说不下去,只伸手,拂去他发梢雨珠,指尖一路下滑,停在他右臂,轻轻按,“还疼么?”
“不疼。”他笑,眼底却泛起潮,“只是……再举不高。”
“那就别举。”她脱口而出,随即觉失态,轻咳一声,“我是说——可以改身段,不必硬撑。”
他却摇头,目光落在远处雨帘,声音轻而坚定:“撑得住要撑,撑不住也要撑。戏比天大,我答应过殿下,要唱到八十岁。”
一句“八十岁”,把她眼泪逼出来。她迅速别过脸,假装看梨树,指尖却紧攥伞柄,指节泛白。半晌,她低声道:“往后,别叫殿下。”
“那叫什么?”
“花书萱。”她吐字极轻,却字字清晰,“或者……阿萱。”
雨声忽然很大,大得盖过心跳。他垂眼,嘴角弯出一点笑,像雪里突然绽开的梅:“好……阿萱。”
夜已深,雨未停。花书萱吩咐人在梨树下挂一盏琉璃灯,又备两盏淡酒,一碟桂花糕——皆出自御膳,却摆得随意,像寻常人家小酌。她与他对面坐,伞收在脚边,衣摆湿透,却无人理会。
没有锣鼓,没有笙箫,他清唱《游园》起段,嗓音沙哑,却字字温柔。她执筷,轻敲酒盏为板,“叮叮”伴着雨声,竟别有一番清韵。唱至“则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他右臂抬至肩平便再上不去,却就势一转,以水袖轻拂她手背,像要把那句词,写进她肌肤。
她心口一颤,抬眼看他。灯影里,他眼角已有细纹,却仍看得出当年雪夜小尼姑的影子。她忽然伸手,覆在他手背,声音轻而笃定:“以后,唱给我一个人听,就够了。”
他一愣,眼底潮气翻涌,半晌,只重重点头:“好。”
雨歇时,已过子夜。花书萱起身,欲回内院,却听他唤:“阿萱——”回头,他站在灯下,右手提壶,左手托杯,斟满,递给她。
“还政之喜,我无以为贺,唯有一杯淡酒。”
她接过,指尖碰他指尖,一瞬即离。两人对饮,酒入喉,微辣,却暖得眼眶发热。月光破云,照在梨树,残果滴雨,像无数细小的泪。
她把空杯还他,轻声道:“往后,我不再是殿下,只是花家女儿。你唱戏,我煮酒,可好?”
他笑,泪却滚落,迅速以袖掩去,只重重应一声:“嗯!”
灯将熄,人渐散。回廊尽头,花书萱回头望——他仍立于树下,右手举杯对她微躬,左手自然下垂,再抬不高,却抬得刚刚好,刚好接住一瓣坠落的残果,也接住——
她余生第一抹真切的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