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像一层层浸湿的棉絮,沉甸甸地挂在林间。能见度不过十来步,远处的树影都是模糊的灰黑轮廓,脚下的路也看不太真切,只能凭着感觉和陈老倌的背影往前走。
露水很快打湿了裤脚和鞋面,冰凉的湿意隔着粗布渗进来。林子里静得出奇,连平时早晨该有的鸟叫虫鸣都少了许多,只有两人踩过枯枝落叶时发出的沙沙声,还有陈老倌那根包铜手杖偶尔点在地上的笃笃声,在这片寂静里显得格外清晰。
林羿紧跟在陈老倌身后半步的位置,左手握着赶山鞭,右手虚按在怀里那个树皮纸本子上。他尽力放轻脚步,同时将感知提升到极限——不是用眼睛看,而是用那股与大地相连的感觉去“听”。
起初,脚下传来的地脉波动还算平稳,带着清晨特有的、微凉的湿润感,和村边那些田地里的地气差不多。但越往深处走,那股平稳的流动里就开始掺杂进别的东西。
像是清澈的溪水里混进了泥沙。
陈老倌忽然停住了脚步,手杖往身前一横。林羿立刻刹住,屏住呼吸。
前方雾色稍淡处,露出一片乱石坡。石头大小不一,上面长满了暗绿色的苔藓,湿漉漉的,在朦胧的天光下泛着不自然的油亮。几株长得歪歪扭扭的小树从石缝里挣扎出来,叶子稀疏发黄,看着就没什么精神。
“就是这儿了。”陈老倌压低声音,用下巴点了点那片乱石坡,“按老辈传下来的说法,这儿叫‘乱石喉’,是后山几条浅层地气交汇的地方之一。以前不是这样的,石头没这么多苔藓,旁边还有条小水流。现在……”他摇摇头,没再说下去。
林羿凝神感应。果然,脚下传来的地脉波动到了这片区域,变得有些紊乱,像是几条不同流向的小溪在这里撞在了一起,互相冲撞、纠缠。而在那正常的、土黄色的地气流动中,确实混杂着一缕缕极淡的、若不仔细分辨几乎察觉不到的灰黑色气息——阴冷、滞涩,像油污浮在水面。
这就是被污染的迹象?
“老丈,我试试看。”林羿轻声道。
陈老倌点点头,往旁边让开半步,同时握紧了手杖,那双浑浊的眼睛警惕地扫视着四周的雾气,尤其是乱石坡深处更浓的阴影。
林羿走到一块相对平整的大石边,没有坐下,只是将左手轻轻按在冰凉潮湿的石面上。他闭上眼,调动起那丝“镇”字真意,却不是用来镇压什么,而是如同最细腻的纱网,覆盖在自己的感知上——这是这些天他反复练习的防护法门。
然后,他才将心神沉入与脚下地脉的联系中,小心翼翼地,将感知顺着那几条在此交汇的“地气溪流”,分别向上游和下游延伸出去。
这感觉很奇怪。像是在同时听好几条河的水声,还要分辨每条河里是不是混进了杂音。
向北延伸的那条“支流”,波动相对平缓,但越往深处,那股灰黑色的气息就越明显,像滴入清水里的墨汁,慢慢晕开。地气的温度也在下降,从微凉变得有些刺骨的阴寒。
向东的一条,则显得有些“暴躁”,地气流动忽快忽慢,灰黑气息不算浓,但非常活跃,不断试图侵蚀、同化周围正常的地气。
向西那条……林羿的眉头皱了起来。这条支流给他的感觉很“空”,不是干净的空,而是像被抽干了生机的空,地气流动有气无力,灰黑气息不算多,但整条“溪流”都透着一种枯萎衰败的意味。
他不敢将感知延伸太远,每种感觉只捕捉了大概百来丈的距离,就谨慎地收了回来。即便如此,精神的消耗也不小,额角已经渗出细汗。
他睁开眼,从怀里掏出本子和木炭条,就着石面,飞快地画了起来。一个简单的叉代表交汇点,三条不同方向的短线代表支流流向,在短线上用不同的记号标注他感知到的污染程度和特性——北向画了渐深的阴影,东向画了扭曲的波纹,西向则画了干枯的枝叶状符号。
陈老倌凑过来看,虽然看不懂那些符号的具体意思,但看林羿凝重的表情和画上的区别,心里也有了数。
“咋样?”他低声问。
“三条都有问题,情况不太一样。”林羿指着自己画的简图,“北边污染深,但可能比较‘稳定’;东边污染不算最重,但很‘活跃’,在扩散;西边……感觉像是被‘吸干’了,地气本身就很弱。”
陈老倌盯着那图,又抬头看了看实际的方向,若有所思:“北边……再往深处,是个老山涧,阴得很,早年还有人在那儿见过不干净的东西。东边过去,是一片老林子,树长得密,底下终年不见光。西边……西边地势高些,是片石头多土少的矮坡,草木一直不太旺。”
林羿将陈老倌说的这些地形特征,用更简单的字记在了对应符号旁边。这第一次探查,虽然只是摸了个边,但印证了他的想法是可行的——地脉的污染确实有迹可循,而且不同区域特性不同。
“咱们顺着东边这条看看?”陈老倌提议,“按你说的,它活跃,可能更靠近那东西活跃的区域,但也更危险。”
林羿点点头,收起本子。他其实也更倾向于先探查活跃区域,这有助于理解那阴煞的“行为模式”。
两人离开乱石坡,转向东行。雾似乎更浓了些,林间的光线越发昏暗,明明是清晨,却有种临近黄昏的错觉。脚下的落叶层更厚,踩上去软绵绵的,没什么声响,反而让人心里发毛。
走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周围的树木明显高大茂密起来,树冠遮天蔽日,就算雾散了,这里恐怕也亮堂不到哪儿去。空气里的潮湿霉味越来越重,还夹杂着一股淡淡的、类似于动物巢穴的腥臊气。
林羿忽然停下脚步,一把拉住前面的陈老倌。
“老丈,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