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上阿蕾忒所指的艰险路径,赫拉克勒斯的心境与之前漫无目的的游荡已截然不同。步伐依旧沉重,踏在碎石之上硌脚而疼痛,但每一步都仿佛在他灵魂中刻下了更坚定的印记。美德之路并非一条具象的、清晰可见的坦途,它更像是一种内心的导向,引领他穿越荒原,跋涉丘陵,走向命运早已标注的坐标。
数日的跋涉后,一座笼罩在神秘光辉中的圣所,出现在他的视野尽头。那是一座建于帕尔纳索斯山陡峭山坡上的宏伟神庙,白色大理石柱廊在阳光下闪耀,即便相隔甚远,也能感受到那股庄严、肃穆而又带着一丝令人心悸的预言力量。
德尔斐。
世间万物命运的交织点,宙斯确立的宇宙中心,阿波罗宣示神意之地。
赫拉克勒斯并不知道自己为何会走向这里,仿佛有一股无形的力量牵引。或许,是他在做出选择后,内心深处渴望一个明确的“使命”;或许,是阿蕾忒那悄然一指的余韵;又或许,是天道命运本身,需要在此为他英雄的道路,盖下第一个无可辩驳的烙印。
他沿着神圣的“圣路”蜿蜒而上,沿途可见无数还愿者奉献的祭品与雕像,无声地诉说着此地的灵验与权威。空气中弥漫着月桂树的清香与燃烧圣火的淡淡烟味。来自希腊各城邦的求神问卜者络绎不绝,但他们看到身披墨黑狮皮、身形伟岸、眼神沉静的赫拉克勒斯时,都不由自主地让开道路,目光中交织着好奇与敬畏。
他来到神庙前巨大的祭坛广场,按照规矩,进行了简单的净洗礼。然后,他迈步走入那幽深而略显昏暗的主殿。
殿内气氛凝重。地面裂开一道缝隙,从中弥漫出淡淡的、带有硫磺气息的雾气——那便是传说中的“神谕裂隙”,地母盖亚古老力量的残余。裂隙之上,放置着一只金色的三足鼎,鼎身雕刻着繁复的神界景象。一位神情肃穆、身着白色长袍的女祭司——皮提亚,正端坐于三足鼎上。她已饮下圣泉之水,咀嚼过月桂叶,处于一种神人交感的迷狂状态,成为了阿波罗神谕的传声筒。
赫拉克勒斯的到来,似乎让殿内弥漫的雾气微微翻涌。皮提亚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双眼翻白,口中发出含混不清的呓语。周围侍奉的祭司们立刻屏息凝神,他们知道,神谕即将降临。
终于,一个清晰、洪亮、带着非人回响的声音,从皮提亚喉中迸发而出,回荡在殿堂之内,直接撞入赫拉克勒斯的脑海:
“宙斯之子,力撼山岳者!”
神谕的开篇,便直接道破了他的身份与特质。
“汝背负诅咒,亦承载天命!”
“迷茫的灵魂已做出抉择,荒野的锋刃亟待淬火!”
“欲涤净过往之血污,欲平息神后之怒火,欲证得不朽之英名,汝须往提林斯,臣服于迈锡尼王欧律斯透斯麾下!”
欧律斯透斯!这个名字让赫拉克勒斯眉头微蹙。他隐约知道这位同族的兄长(欧律斯透斯亦是珀尔修斯的后裔),传闻其性格懦弱多疑,绝非英明之主。臣服于他?
然而,神谕不容置疑地继续:
“奉彼之命,完成十项……不,是十二项功业!” 神谕的声音在这里似乎出现了一丝微不可查的波动,仿佛命运的织线在此刻被一股恶意的力量轻轻拨动了一下,“十二项前无古人,涤荡寰宇,令震颤之伟业!”
“此乃汝之宿命,亦是汝之救赎!”
“功成之日,汝罪可消,汝名永铸!”
“去吧!提林斯与迈锡尼,将是汝英雄之路的起点,亦是汝枷锁所在!”
话音落下,皮提亚如同虚脱般瘫软下来,被旁边的祭司扶住。殿内弥漫的神圣气息逐渐消退,只留下那地隙中依旧缓缓升腾的薄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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