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吕冬的安宁,如同被精心呵护的琉璃器皿,光洁的表面下,细微的裂痕已在赫拉恶意的拨弄下悄然蔓延。赫拉克勒斯内心的焦躁与德伊阿涅拉那被轻柔拒绝后残留的细微疑虑,如同潜藏的暗流,在平静的日常生活下无声涌动。
然而,打破这脆弱平衡的,并非直接来自神界的雷霆,亦非那件沉睡的血衣,而是来自凡俗世界的、最寻常不过的边衅与纷争。
一日,正值俄纽斯王主持城邦议事会,与长老们商讨春耕与税收事宜。赫拉克勒斯作为亲王,亦列席旁听,他沉默地坐在一旁,如山的身影带着无形的威仪,却并未干涉具体政务。阳光透过议事厅高大的窗户,在布满划痕的古老石板上投下明亮的光斑。
突然,厅外传来急促而凌乱的脚步声,伴随着卫兵高声的通报。一名满身尘土、甲胄染血的斥候踉跄着冲入议事厅,他脸色苍白,呼吸急促,甫一进入便单膝跪地,声音嘶哑地急报:
“陛下!不好了!厄基那岛的人……是那些密刻奈的附庸!他们突袭了我们在西海岸的渔村和盐场!”
议事厅内顿时一片哗然。
斥候喘着粗气,继续道:“他们人数众多,装备精良,由一个叫……叫库克诺斯的武士率领,那人凶悍异常,自称是战神阿瑞斯之子!我们驻扎在那里的守卫队……寡不敌众,死伤惨重,盐场被占,渔船被焚,许多村民……被掳走了!”
“库克诺斯?阿瑞斯之子?”一位长老惊呼,脸上露出惊惧之色,“那个残暴好斗、以劫掠为生的狂徒?他怎么会盯上我们卡吕冬?”
俄纽斯王脸色凝重,眉头紧锁。卡吕冬并非好战的城邦,以农业和狩猎闻名,军力不算强盛。厄基那岛虽小,但其背后的密刻奈,正是赫拉克勒斯的旧敌、如今希腊最强大的君主之一——欧律斯透斯统治的城邦!这看似偶然的边衅,其背后是否隐藏着更深的意图?是针对卡吕冬,还是……针对此刻正坐在此地的赫拉克勒斯?
所有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投向了那个一直沉默的身影。
赫拉克勒斯缓缓抬起头。方才那片刻的宁静与疏离已从他脸上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久违的、如同磨砺过的青铜般冷硬锐利的神色。那双深邃的眼眸中,原本被温情稍稍压制的野性与力量,如同嗅到血腥气的猛兽,骤然苏醒。
厄基那岛,密刻奈的附庸,阿瑞斯之子……这些词汇,像火星溅入了干涸的油池,瞬间点燃了他体内沉寂的战意。这不仅仅是卡吕冬的边患,更隐隐指向了他那充满屈辱与抗争的过去,指向了欧律斯透斯,甚至可能指向了他那永恒的对头——赫拉!这挑衅,仿佛是对他试图享受安宁生活的嘲弄,是在提醒他,他的命运永远与争斗和鲜血捆绑在一起。
他体内的神力在奔涌,在咆哮,渴望一个宣泄的出口。那因安逸而略显迟钝的感官,此刻变得异常敏锐,肌肉记忆着战斗的韵律。
德伊阿涅拉就坐在离他不远的地方,听到了全部的军报。她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双手紧紧攥住了衣裙,榛褐色的眼眸中充满了担忧与恐惧。她不是害怕战争本身,而是害怕看到赫拉克勒斯再次投身于那血腥的杀戮,害怕他离开这安全的港湾,重新踏入那危机四伏、能激发他体内狂暴因子的旷野。她更隐隐有种预感,这一次离开,似乎与以往不同,仿佛有什么东西会因此而改变。
她下意识地伸出手,想要抓住赫拉克勒斯的衣袖,想要恳求他不要去,或者……让她跟随。
但赫拉克勒斯已然站了起来。
他的动作并不迅猛,却带着一种无可抗拒的、山岳倾移般的决然。他看向俄纽斯王,声音沉稳如铁,不容置疑:
“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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