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他用马鞭指了指安德洛玛刻,“归朕的勇士,阿喀琉斯的儿子涅俄普托勒摩斯。让他父亲的敌人之妻,去侍奉他英勇的儿子,正是恰如其分的奖赏。”
安德洛玛刻听到这句话,身体几不可察地晃动了一下,但她没有抬头,没有任何反应,仿佛被分配的不是她的命运,而是一具早已无关紧要的躯壳。涅俄普托勒摩斯,那个刚刚手刃了她公公普里阿摩斯的年轻人,大步走上前来。他看着安德洛玛刻那死寂的美貌,眼中闪过一丝征服的快意,以及一丝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对这份沉重美丽的无措。他粗暴地抓住她的胳膊,将她从地上拽起,拖向属于自己的那部分战利品堆。
其他的特洛伊贵族妇女也纷纷被瓜分。赫卡柏,年迈的王后,失去了丈夫、几乎所有的儿子和孙子,她被分配给了奥德修斯。这位以智慧着称的伊萨卡国王,看着这位曾经尊贵、如今被苦难彻底击垮的老妇人,眼中没有多少怜悯,只有对“合理份额”的冷静盘算。赫卡柏没有反抗,甚至没有看奥德修斯一眼,她的目光始终停留在已成废墟的王宫方向,那里面容枯槁,眼神却如同燃烧殆尽的灰烬,深藏着无法磨灭的仇恨与诅咒。
在分配的过程中,也有一些插曲。墨涅拉俄斯找到了海伦。经过一夜的混乱,她依然被严密看管在一顶临时帐篷里。当墨涅拉俄斯再次走进帐篷时,海伦正坐在一张简陋的凳子上。她刻意整理过仪容,洗去了脸上的烟尘,重新梳理了那头令无数英雄倾倒的璀璨金发,尽管发间再无珍贵的首饰。她身上换了一件相对干净的亚麻长裙,虽朴素,却依然勾勒出那惊心动魄的完美曲线。
她的脸庞是苍白的,带着一丝倦怠,如同被风雨摧折过的白玫瑰,但那惊世的美貌并未因此而减损分毫,反而增添了一种易碎的、引人怜惜的脆弱气质。碧蓝的眼眸如同爱琴海最深处的海水,此刻漾动着复杂的水光——有恐惧,有认命,或许还有一丝看到十年未见的丈夫时,难以言喻的波澜。她微微仰起脸,看向墨涅拉俄斯,嘴唇轻颤,似乎想说什么,是辩解,是恳求,还是别的什么?最终却化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墨涅拉俄斯看着她,手握在剑柄上,指节因用力而发白。十年的耻辱、愤怒、等待,在这一刻汇聚成汹涌的浪潮,冲击着他的理智。杀了她?还是……最终,他深吸一口气,硬生生移开了目光,对守卫喝道:“看好她!带回斯巴达,她必须接受全体希腊人的审判!”他选择了将这份“战利品”和她的命运,带回去公开处置。海伦闻言,缓缓低下头,浓密的金色睫毛垂下,遮住了眼中的情绪,无人能窥见她此刻真正的想法。
当主要的俘虏和财宝被清点完毕,准备押送上船时,奥德修斯登上一处较高的废墟,开始向集结的希腊联军发表演说。他赞扬了众人的勇武,歌颂了诸神的庇佑,宣告了希腊的彻底胜利与荣耀。
然而,回应他的,并非全是狂热的欢呼。许多士兵的脸上,带着劫后余生的茫然,以及长期征战积累的深深疲惫。他们看着脚下这片化为焦土的富庶土地,看着那些眼神空洞、即将被奴役的特洛伊妇女,看着同伴们裹着白布、即将被火化的遗体,胜利的喜悦似乎被一种无形的沉重所冲淡。他们赢得了战争,掠夺了财富,但十年的光阴、无数同胞的生命,以及某种出征时或许怀有的、更纯粹的东西,似乎都永远留在了特洛伊的废墟与灰烬之中。
舰队开始陆续拔锚起航,载着堆积如山的战利品和镣铐加身的俘虏,驶向阔别十年的故乡。海风拂过,卷起岸边的灰烬,如同无数灰色的蝴蝶,盘旋在特洛伊空旷的海岸线上。一些希腊战士站在船尾,默默回望。那座曾经雄伟的城池,如今只剩下一个模糊的、冒着黑烟的轮廓,如同一个巨大而丑陋的伤疤,烙印在大地之上。
他们离开了,带着胜利,也带着满身的征尘与洗刷不净的血腥气。而特洛伊的故事,似乎随着他们的离去而终结。但命运的织机从未停歇,那些被带走的特洛伊女俘,她们眼中深埋的仇恨与悲伤,如同不死的种子,将被播撒到希腊的各处。卡珊德拉那无人理解的预言,安德洛玛刻那死寂的绝望,赫卡柏那无声的诅咒……所有这些红颜薄命的余韵,都将在未来的岁月里,悄然发酵,成为缠绕在胜利者归途上、挥之不去的梦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