裂帛之兆如阴云笼罩“海豚号”,阿伽门农眉宇间的焦躁几乎凝为实质。他不再立于船头享受海风的吹拂,而是如同困兽般在甲板来回踱步,目光一次次扫过空茫的海平面,搜寻着陆地的踪迹。每一道不规则的浪涌,都仿佛在嘲弄他归心似箭的渴望。卡珊德拉依旧被锁在桅杆基座,风暴过后,她异常的安静,只是偶尔抬起那双过于清澈的蓝眸,掠过阿伽门农紧绷的背影,唇角勾起一丝若有若无、冰封般的弧度,仿佛在欣赏一幅早已勾勒完毕的悲剧草图。
终于,在第三日破晓,灰蓝色的海平线上出现了一抹深色的、不规则的剪影。了望水手嘶哑的呼喊带来了希望:“陆地!右前方有岛!”
那是一座怪石嶙峋的岛屿,黑色与赭红色的岩壁如同被巨斧劈砍过,陡峭地插入海中。岛上植被稀疏,仅有低矮耐盐的灌木紧抓着岩缝,显得荒凉而贫瘠。然而,对于在海上漂泊、心神不宁的阿伽门农而言,这已是绝佳的避风港与祭祀之所。
船队小心翼翼地驶近,寻得一处风浪稍缓的浅湾下锚。阿伽门农率先踏上海滩,脚下的砂石粗粝,混杂着破碎的贝壳。他深吸一口带着海腥与尘土味的空气,随即下令:“清扫出一片场地,堆积柴薪,准备祭坛!朕要以此地最丰盛的牺牲,平息波塞冬或许存在的怒火,并感谢宙斯佑我舰队主力得以保全!”他的声音在荒寂的海湾回荡,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却也透着一丝急于寻求认可的仓促。
士兵们迅速行动起来,砍伐稀疏的灌木,搬运石块垒砌简陋的祭坛。气氛肃杀而忙碌,没有人留意到,被带上岛屿、暂时看管在一处岩壁下的卡珊德拉,正用一种近乎怜悯的眼神,注视着那些被驱赶着、走向祭坛的牲口——几头从特洛伊掠来的珍贵白羊,它们的眼眸温顺而无知,全然不知死亡的临近。
祭祀很快准备就绪。火焰在柴堆上燃起,噼啪作响。阿伽门农身披最华贵的紫色祭袍,头戴金冠,手持盛满美酒的金杯,立于祭坛前。他高声吟诵着对众神,尤其是对撼地者波塞冬和神王宙斯的赞美与祈求,祈求赐予顺风,庇护他们平安返回希腊海岸。
然而,就在他即将把酒液倾入火焰的刹那——
“不够。”
一个清晰、冰冷,并不高亢却瞬间穿透所有祷词与火焰燃烧声的女声响起。
是卡珊德拉。
她不知何时已挣脱了看守的松懈,站了起来,一步步走向祭坛。海风吹拂她污损的白袍和凌乱金发,她苍白的面容在跳跃的火光映照下,竟有种令人不敢直视的、属于先知的凛然。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她身上。阿伽门农的动作僵住,眉头紧锁,怒意与一丝被冒犯神圣仪式的惊疑在眼中交织。
卡珊德拉无视他杀人的目光,径直走到祭坛边,伸出纤细的手指,指向那几头待宰的白羊,声音平静得可怕:“这些牲畜的血,怎够平息一位王后的愤怒?怎够偿还一座雄城覆灭的业债?”她的目光缓缓扫过阿伽门农,扫过周围屏息的希腊将士,最终落回跳跃的火焰上,仿佛在与某个无形的存在对话。“她需要更尊贵的血……金色的发,如同阳光织就的锦缎……她在地下哭泣,她的怨念,已顺着海流的脉络,缠绕上了你们的船底……”
她的话语如同冰锥,刺入每个听闻者的心脏。金色的发?尊贵的血?众人下意识地将目光投向了不远处,被严密看守着的另一抹金色——海伦。她站在那里,脸色瞬间变得惨白,碧蓝的眼眸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恐惧,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仿佛那祭坛的火焰下一刻就要将她吞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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