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伽门农的命令如同在死寂的泥潭中投下巨石,在那庞大却失魂落魄的舰队中激起层层暗涌。转向的号角吹响,带着一种不情愿的滞涩,残存的船只勉力调整着破烂的船帆,跟随着旗舰,开始向那个萦绕着不祥记忆的海域——奥利斯港的方向迂回前行。
在“海豚号”上,气氛愈发诡谲。阿伽门农将自己封闭在船舱内,拒绝接见任何人,包括他的兄弟墨涅拉俄斯。甲板上,水手们操作着缆绳与船桨,动作却带着一种心照不宣的迟缓与压抑,目光偶尔交汇,皆是从对方眼中看到同样的惊惧与茫然。他们赢得了战争,掠夺了财富,如今却要因统帅那深不见底的“罪愆”而承受神罚,甚至可能被卷入更可怕的、涉及王族血脉的献祭之中。胜利的荣光,早已被这归途的诡异与沉重消磨殆尽。
而被银链锁着的卡珊德拉,在舰队转向之后,忽然停止了在甲板上刻画符号的动作。她抬起头,望向奥利斯港的方向,鼻翼微微翕动,仿佛嗅到了从时空彼岸飘来的、陈旧而浓郁的血腥气。一丝极淡的、近乎悲悯的冷笑,浮现在她苍白的唇角。“……又一次……同样的错误……以血止血,仇恨只会如野草般疯长……”她的低语散落在海风中,无人解读,也无需解读。对她而言,这一切不过是早已写定的剧本,在眼前一板一眼地重演。
与此同时,那条携带密令的快船,如同海鸟般掠过波涛,终于抵达了希腊海岸,驶入了迈锡尼控制的港口。信使不敢耽搁,带着阿伽门农的印戒与泥板密函,疾驰上山,穿过那威严的狮子门,直奔宫殿深处。
克吕泰涅斯特拉正在织机房内。巨大的织机前,她端坐着,手指牵引着深红与暗金色的丝线,梭子在她手中穿梭,发出规律而沉闷的声响。她正在织就一幅巨大的挂毯,图案繁复,隐约可见是征战的场景,但色调却异常暗沉,仿佛所有的荣耀都蒙上了一层阴影。当信使被引到她面前,呈上泥板时,她甚至没有停下手中的动作。
她缓缓放下梭子,接过泥板,指尖拂过上面楔形的文字。她的神情平静无波,如同最深沉的湖水,映不出丝毫涟漪。唯有在她垂眸阅读那要求她带着女儿厄勒克特拉前往奥利斯港参加“家庭祭祀”的字句时,那捏着泥板边缘的、涂着蔻丹的指尖,因过度用力而微微泛白。
十年了。她从那个天真相信丈夫荣耀的少女,变成了一个在权力与孤寂中浸泡得冷硬的妇人。银镜中日益沉淀的美貌,是她最锋利的武器,也是最坚固的铠甲。阿伽门农的字里行间,透着不容置疑的命令,以及一种她极其熟悉的、为了所谓“大局”可以牺牲一切的冷酷。这让她瞬间想起了奥利斯港的那个清晨,想起了长女伊菲革涅亚被带走时那双纯净而无辜的眼睛。
“王上……终于要回来了。”她抬起眼,看向信使,声音平稳得出奇,甚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属于妻子的欣慰与恭顺,“为了感谢神恩,举行家庭祭祀,自是应当。你回复王上,我与厄勒克特拉,会尽快准备,前往奥利斯港与他和舰队汇合。”
信使如蒙大赦,躬身退下。
织机房内重归寂静,只有烛火偶尔爆开的轻微噼啪声。克吕泰涅斯特拉缓缓站起身,走到窗边,眺望着远处港口的方向。夕阳的余晖将她深紫红色的卷发镀上一层暗金,她美丽的侧脸在光影中显得无比坚毅,也无比冰冷。
“祭祀……家庭……”她无声地重复着这两个词,眼中最后一丝犹豫如同被寒风吹灭的烛火,彻底消失。她转身,对侍立在一旁、如同影子般沉默的心腹侍女低声道:“去请埃癸斯托斯来见我。要隐秘。”
而在另一片完全陌生的海域,涅俄普托勒摩斯的“复仇者号”经过艰难的航行,终于靠近了一片看似肥沃的海岸。这里不再是怪石嶙峋的荒岛,而是有着平缓沙滩、后方隐约可见茂密森林与丘陵的陆地。清新的、带着泥土与植物芬芳的风吹来,让船上所有人为之一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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