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张扬终于点头,许下那个对李依依而言重逾千金的承诺,我的心底,一块悬了许久的石头终于落了地。这大概,也算是完成了小夜生前的一个心愿吧。他总是希望,这座基地里的每个人,都能找到属于自己的那份安宁,哪怕那安宁染着血与罪的底色。
张扬那双总是燃烧着偏执火焰的眼睛,此刻看向李依依时,竟真的多了几分沉淀下来的坚定。他紧紧握住她的手,像是在握住一个崭新的未来。李依依眼中的温柔与期许几乎要满溢出来,她小心翼翼地轻抚着小腹,脸上洋溢着的光辉,是属于母亲和妻子的。
我站在一旁,像个局外人,见证着一场闹剧的终结与一段人生的开启。心中有欣慰,却也有一股更汹涌的落寞,将我整个人吞噬。他们有了彼此,有了家,有了可以期盼的未来。而我的未来,随着那场冲天的爆炸,早已化为了一捧抓不住的灰。
“张扬,珍惜眼前人吧。”我听见自己的声音轻轻响起,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坚定,那份坚定,是我从无尽的废墟和绝望中,为自己一点点拼凑起来的铠甲,“人生没有那么多重来的机会。”
说出这句话时,我微微抿唇,眼前晃过的,却是小夜那双总是盛满温柔笑意的桃花眼。是啊,没有重来的机会了。
我转身,不再看那相拥的两人,萧何不知何时已站在我身后,如同一座沉默的山,为我隔绝了身后的那份热闹与温情。我随着他,一步步走向食堂,基地的食堂总是嘈杂而充满了生铁般的气息,人们大声说笑,讨论着任务和武器,空气中弥漫着食物和汗水混合的味道。我却像是被抽离了所有感官,世界在我周围变成了一场无声的默剧。我走到窗口,鬼使神差地点了一份肉包。
蒸腾的热气模糊了我的视线,我端着餐盘,找到一个安静的角落坐下。萧何就坐在我的对面,他什么也没点,只是静静地看着我,那眼神沉稳而充满关切,像兄长,也像一个忠诚的守护者。
我拿起那个白白胖胖的包子,指尖能感受到它的温度,柔软而温暖。可就是这份温暖,却像一根针,狠狠刺进我的心脏。我记得,从前我最不爱吃包子的肉馅,嫌它油腻。每次,我都会小心翼翼地把皮吃掉,然后把剩下那个圆滚滚的肉丸子,理直气壮地放到他的碗里。
而他,那个叫夜磷枭的男人,从不会有半句怨言。他总是无奈又宠溺地笑着,用他那双颠倒众生的桃花眼望着我,然后夹起那个被我嫌弃的肉馅,一口吃掉,仿佛那是世间最美味的东西。他会一边吃,一边含糊不清地说我太瘦了,应该多吃点肉,可下一次,他还是会纵容我所有的挑剔和任性。
现在,那个会无底线包容我的人,不在了。
我闭了闭眼,逼回险些夺眶而出的泪水,然后张开嘴,狠狠咬了一大口包子。油腻的肉汁瞬间在口腔中爆开,混合着面皮的微甜,那味道却涩得像我的眼泪。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强烈的恶心感直冲喉头。我死死地捂住嘴,逼着自己,一点一点,艰难地将那口混合着回忆的食物咽下去。
“大嫂,若是吃不下,便别勉强自己了。”萧何低沉而温和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他微微皱着眉,眼神里满是心疼。
我摇了摇头,眼中闪过一丝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倔强。“没事,萧何,”我的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哽咽,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我想把这些都吃完。”
我继续咬着包子,每一口吞咽,都像是在与过去作一场惨烈的告别。我是在惩罚自己吗? 或许吧。惩罚自己的无能为力,惩罚自己在拥有时,竟觉得那一切都是理所当然。
“以前他总说我太瘦了,应该多吃点肉,可是却还是纵容我把肉馅留给他吃……”泪水终于还是不受控制地滑落,砸在餐盘上,晕开一小片水渍,“现在,没有人会像他一样包容我了……”
萧何无奈地叹了口气,他静静地听着,没有打断我的倾诉。昏黄的灯光下,我的身影显得格外孤单。他缓缓走到我身边,宽厚而温暖的手掌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动作轻柔得像怕惊扰到一只受伤的蝶。
“老大他对你的心意,大家都看在眼里。他虽不在了,但有些习惯若是实在勉强,也不必非得坚持。”他的声音低沉而柔和,试图抚平我内心的褶皱。
我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他,灯光在我的泪水中折射出破碎的光。“可是,我总觉得这样做,他就好像还在我身边一样。”
萧何的眼神微微动容,那份属于硬汉的沉稳面具下,闪过一丝清晰的不忍。他紧抿着嘴唇,沉默了片刻,才用一种更加坚定的目光看着我:“老大若是泉下有知,肯定希望你能好好照顾自己,而不是这般为难自己。”
“好好照顾自己……”我喃喃地重复着这句话,手下意识地抚上了隆起的小腹。是啊,我不再是一个人了。我还有他,我们唯一的牵绊。一股前所未有的力量,从心底最柔软的地方,破土而出。
我深吸一口气,擦干眼泪,用一种从未有过的平静和决然看向萧何:“萧何,我想跟你商量件事,我想学习防身技能。”
萧何眼中闪过一丝清晰的诧异,他微微挑眉,审慎的目光在我身上停留了片刻,似乎在评估我这句话的重量。他双手抱胸,沉吟着:“大嫂,学习防身技能并非易事,过程会很辛苦,你确定要学?”
“我确定。”我坚定地点头,挺直了因为悲伤而微微佝偻的脊背,目光灼灼地迎上他的视线,“我不想再像之前那样,遇到危险只能任人宰割。我想保护自己,保护孩子。”
我的声音清晰而有力,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尽全身力气敲出的誓言。我看到萧何的眼中闪过一丝赞赏,他凝视我许久,最终微微颔首,嘴角甚至露出了一抹欣慰的浅笑。
“既然大嫂心意已决,那我便安排最好的教练教你。不过,”他话锋一转,语气中带着兄长般的关怀,“训练时切莫逞强,身体若是不适,一定要及时说。”
“我知道。”我的手再次护住肚子,那里是我力量的源泉,“我知道我现在的身体情况可能不适合太高强度,那就从射击技巧开始,等我生下孩子,身体恢复再开始体能训练,可以嘛?”
看着我下意识的动作,萧何的眼神愈发柔和。他轻轻叹了口气,声音温和得像春日微风:“大嫂考虑得如此周全,自然是可以的。射击技巧学习相对体能训练,对现在的你而言,确实更为合适。只是练习时,也一定要注意安全。”
他走近一步,挺拔的身姿带来一种莫名的安心感,低头凝视着我,眼神认真而专注:“我会安排最靠谱的人教导你,等孩子出生,身体调养好后,再进行体能训练。在这期间,你只管安心养胎。”
从那天起,冰冷的射击训练馆成了我新的慰藉之地。
三个月,转瞬即逝。枪声成了我生活中唯一的背景音。起初,枪械的后坐力震得我肩膀生疼,巨大的声响让我耳膜嗡鸣。但渐渐地,我习惯了这一切。我将所有的悲伤、思念和不甘,都倾注在每一次扣动扳机之中。
我学得很快,快到连教练都感到惊叹。因为我知道,这不仅仅是在学习一项技能,更是在重塑一个全新的自己。我必须强大起来,强大到足以成为我和孩子的铠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