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战的冰层在我们之间尚未完全消融,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微妙而脆弱的平衡。夜磷枭就那样站在不远处,像个做错了事,却又不知该如何讨好的大男孩,平日里那双颠倒众生的桃花眼,此刻只剩下小心翼翼的试探和几乎满溢出来的不安。
他手里拎着的那个纸袋,散发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温热的甜糯香气,成了我们之间唯一的连接点。我的视线落在上面,胃里空空荡荡的,心却被一种说不清的委屈和酸涩填满。
“谁说原谅你了。”我别过脸,声音里带着一丝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嗔怪。话是这样说,脚步却没有半分要离开的意思,只是固执地站在原地。
我的嘴硬像是一道赦免令,他眼底瞬间迸发出不敢置信的光亮。他几乎是同手同脚地朝我走近了几步,喉结紧张地滚动了一下,努力克制着那股想要将我揉进怀里的汹涌冲动。
“那……”他停在一步之外,这是一个安全又带着渴求的距离。他小心翼翼地拎起那个装着青团的袋子,像是在献上什么稀世珍宝,“先吃点东西好不好?你喜欢的红豆沙……我尝过了,不甜。”
他打开纸袋,将里面青翠欲滴的团子展现在我眼前。那双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我,像一台最高精度的扫描仪,生怕错过我脸上任何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那份专注与紧张,让我心头那块坚硬的冰,又融化了一角。
我终究还是没能抵挡住那份近乎卑微的恳求。我轻哼了一声,算是给了他一个台阶,转身在沙发上坐了下来。这一个简单的动作,却仿佛耗尽了我所有的力气。
“璃璃……”看着我坐下,他悬在嗓子眼的心总算落下了一半。他几乎是有些笨拙地,赶忙将青团和一杯温牛奶从袋子里拿出来,仔细地摆在我面前的茶几上。我眼角的余光瞥见,他的手指在触碰到冰凉的桌面时,竟不易察觉地抖了一下。
“吃吧,趁热。”他没有坐,只是半蹲在我面前,用一种近乎仰望的姿态看着我。那目光贪婪而专注,一寸寸描摹着我的眉眼,我的鼻尖,我的嘴唇,仿佛要将这些天的缺憾一次性补全,又仿佛在确认眼前的一切并非他患得患失的幻觉。
我拿起一个青团,那温润的触感从指尖传来,带着艾草的清香。我小口地咬了下去,软糯的表皮包裹着细腻的红豆沙,甜度恰到好处,没有一丝甜腻。这些日子以来,我的胃像是罢工了一般,拒绝任何食物,胸口总是堵着一块巨石,沉重得让我喘不过气。而此刻,随着这口食物的咽下,那块巨石似乎松动了些许。
我又喝了一口温热的牛奶,暖意顺着食道缓缓滑入胃里,驱散了些许盘踞在身体里的寒意。我没有说话,他也没有,整个空间里只剩下我细微的咀嚼声。我静静地将一个青团和半杯牛奶吃完,这算不上真正的饭,却是我这些天来,唯一一次安心地进食。
然而,这份难得的安宁并未持续太久。不知是因为连日来的空腹,还是别的什么原因,胃里突然一阵翻江倒海,一股强烈的恶心感毫无预兆地直冲喉咙。我猛地捂住嘴,脸色瞬间煞白,来不及多想,跌跌撞撞地冲向了洗手间。
“呕……”
我趴在冰冷的洗手池边,刚刚咽下的食物混着酸水,被我尽数吐了出来。胃里剧烈地痉挛着,仿佛要将五脏六腑都一并呕出。身后,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带着全然的惊慌。
“璃璃!”
夜磷枭的声音里是我从未听过的恐惧,他几个箭步冲到我身边,一只温热的大手轻轻拍抚着我的后背,试图为我顺气,另一只手则带着颤抖,小心地扶住了我摇摇欲坠的腰。我能感觉到,他整个身体都因极度的紧张而绷得像一块石头。
“怎么了?是不是东西不干净?还是……”他的声音微微发颤,充满了自责与恐慌。我吐得昏天暗地,直到胃里空无一物,只剩下无休止的干呕。他轻抚我后背的动作愈发轻柔,却也愈发急切。
忽然,他的话语顿住了,连带着拍抚的动作也僵硬了一瞬。我感到他扶着我腰的手臂猛地收紧,随即又像是怕弄疼我一般松开。周遭的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我扶着冰凉的池壁,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视野里一阵阵发黑。身后,他用一种几乎破碎的声音,问出了一个让我如遭雷击的问题。
“等一下,这个月……你的生理期,是不是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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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磷枭感觉自己的心脏在那一瞬间被一只无形的手攥停了。这个念头如同一道黑色的闪电,毫无征兆地劈入他混乱的脑海,将所有的惊慌、自责都劈得粉碎,只剩下一种更加庞大、更加原始的恐惧与……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敢承认的,疯狂的希冀。
他看着她苍白如纸的侧脸,看着她因干呕而剧烈起伏的、单薄的肩膀,脑子里“嗡”的一声,一片空白。生理期……他记得比谁都清楚。作为“小夜”潜伏在她身边,他几乎是用一种偏执的方式,记录着她的一切。她的喜好,她的习惯,她每一个细微的表情,以及她每个月的周期。
他记得,为了能更“自然”地照顾她,他甚至偷偷计算过她的日子。而这个月…...确实,晚了太久了。之前因为彼此间的冷战和隔阂,他满心都是如何求得她原谅的焦虑,竟将这最重要的一点忽略了。
他扶着她的手在不受控制地发抖。他,夜磷枭,暗火组织的绝对主宰,那个在黑暗中翻云覆雨,视人命如草芥的男人,此刻却因为一个从未设想过的可能性,慌得像个即将溺毙的人。
孩子……
他和她的孩子。
这个词像一颗炸弹,在他的心腔里轰然引爆。巨大的冲击波让他头晕目眩。他想到张扬那双觊觎的眼睛,想到林寻斯文面具下的掠夺,想到这个基地里无处不在的恶意与危险。如果……如果真的有了孩子,那将是她最致命的弱点,也是他最柔软的软肋。
但……那也是他和她血脉的延续。是在这片污浊的泥沼里,唯一属于他们的、纯净的羁绊。
恐惧和狂喜,这两种极端的情绪在他体内疯狂交战,几乎要将他的理智撕裂。他必须冷静,他告诉自己,他不能比她更慌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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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什么意思?”我好不容易止住了干呕,虚脱地靠着墙壁,听到他的话,整个人都愣住了。大脑像是生锈的齿轮,迟钝地转动着,试图理解他话里的含义。
他扶着我的手抖得愈发厉害,我能清晰地感觉到那份颤栗通过他的掌心,传递到我的皮肤上。他深吸了一口气,似乎在用尽全身的力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稳定一些,但那双桃花眼里翻涌的惊涛骇浪,却怎么也藏不住。
“我……”他艰难地开口,声音沙哑得厉害,“我是说,会不会……有了?”
最后两个字,他几乎是含在嘴里,用气音说出来的。他甚至不敢吐出那个完整的词汇,仿佛那是什么一说出口就会成真的咒语。他的心跳声如雷,我甚至觉得连自己都能听到,那声音在狭小的洗手间里轰鸣,震得我耳膜生疼。整个世界都在这一刻彻底静止,只剩下他那双写满惊惶与期盼的眼睛,在等待我的宣判。
我一瞬间感觉有些恍惚。有了?怎么可能?
……又怎么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