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和十五年,十一月初三,寅时三刻,坤宁宫。
丧钟尚未敲响,但太后宾天的消息,已如同滴入静水的墨汁,在深沉的皇宫中悄然弥散开来。所有的宫人都换上了素服,行色匆匆,面容悲戚中带着深深的惶恐。皇帝震怒,靖国公奉旨总揽京师防务,这一切都预示着,一场巨大的风暴即将来临。**
坤宁宫内,白幡已经悬起,灵堂正在紧急布置。陈静之已经在灵前跪了近一个时辰,身体因为寒冷和僵硬而微微颤抖,但他的背脊依旧挺得笔直。他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灵床上那覆盖着明黄锦被的身影,眼中的悲痛已经被一种深沉的、冰冷的决意所替代。
冯保端着一碗参汤,悄无声息地走到他身边,低声道:“国公爷,您…喝点东西暖一暖吧。陛下那边…还需要您。”
陈静之摇了摇头,“陛下如何了?”**
“陛下在后殿暖阁歇着,太医看过了,说是悲恸过度,急火攻心,需静养。”冯保的声音压得极低,“不过…陛下让老奴传话,让国公爷您…务必留心宫内宫外的动静,尤其是…与‘秋水’相关的蛛丝马迹。陛下说…太后去得不明不白,此事绝不能就此作罢。”**
陈静之的眼神骤然锐利。“你可知道什么?”**
冯保的身体微不可查地抖了一下,“老奴…不敢妄言。只是…太后凤体虽然一直不好,但近日并无急症。昨夜…侍奉汤药的是太后身边的两个老人,李嬷嬷和崔嬷嬷。但在太后昏迷前…有人看见一个面生的小宫女,曾在坤宁宫后殿的小厨房附近出现过。”**
“面生的宫女?”陈静之猛地转头,“何人看见?现在何处?那宫女呢?”**
“是坤宁宫一个负责洒扫的粗使宫女,名叫小环。”冯保的声音更低了,“她说看见那宫女提着个食盒,行色匆匆,不像是本宫的人。事发后,老奴已经暗中将小环看管起来。但那个面生的宫女…不见了。老奴已经暗中让人在宫里秘查,但…就像蒸发了一样。”**
“蒸发了?”陈静之的心一沉。在戒备森严的皇宫大内,一个大活人怎么可能凭空消失?除非…有人接应,或者,她根本就不是普通宫女。**
“查!”陈静之的声音冰冷,“从昨夜所有在坤宁宫附近出入的人查起,包括各宫派来探视、送东西的。所有接触过太后药膳、饮食的人,全部秘密拘押,分开审问。不要惊动外朝,用‘影子’的人。”**
“是。”冯保应道,“还有…陛下让问,蜀中王尚书那边,可有新的消息?”
陈静之摇了摇头,“尚无急报。不过…”他的目光投向西南方向,“我已经让人将了尘大师所说的事,以及玉玺碎片的情况,用最快的方式传给了王守仁。他在蜀中,或许能从蜀王府的旧档、残余人等身上,找到‘秋水’或‘水镜’的线索。”
“那就好。”冯保稍稍松了口气,“陛下还吩咐,国公爷您现在身兼重任,不可在此久跪,伤了身子。这里有老奴和其他人照看,您是不是…”**
“不。”陈静之打断他,“我在这里,等天亮,等礼部的人来。”他顿了顿,“你去告诉陛下,就说一切有我,让他…好好歇息。同时,让人去靖国公府,告诉王大力,从现在起,‘影子’所有在京人员,进入一级戒备。重点监视几个地方…”他的声音压得极低,报出了几个与江南士绅关系密切的朝臣府邸,以及几处可疑的坊市、寺庙。**
冯保一一记下,躬身退了出去。**
灵堂内重新恢复了寂静,只有烛火偶尔爆出一两点灯花。陈静之的目光重新落回灵床。母亲…真的只是病逝吗?那个神秘出现又消失的宫女…“秋水”的人,已经能将手伸到坤宁宫、伸到太后身边了吗?他的心中涌起一股冰冷的怒火和后怕。**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一阵极其轻微的脚步声,以及低低的、压抑的争执。**
“…让我进去!我要见太后!”一个少年的声音,带着哭腔和不容置疑的焦急。**
“殿下,殿下不可!国公爷在里面…”是太监慌张的阻拦声。**
陈静之眉头一皱,起身走向殿门。只见门外,一个身着素白孝服、年约十三四岁的少年,正在与两名拦在门前的太监推搡。少年面容清秀,与陈显有几分相似,此刻却是满脸泪痕,眼中充满了不敢相信的悲痛和惶恐。
太子,陈昱。**
“让他进来。”陈静之开口。**
太监们如蒙大赦,连忙退开。少年看到陈静之,眼泪更是夺眶而出,“王叔!皇祖母…皇祖母她…”他扑过来,抓住陈静之的衣袖,“他们说皇祖母…不是真的,对不对?”**
陈静之看着眼前这个自幼被太后疼爱、此刻如同迷途幼兽般的少年,心中一痛。他伸出手,轻轻按在太子的肩膀上,“昱儿,进来吧。”**
他牵着太子的手,走回灵前。少年看到灵床上那再无生息的身影,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扑通”一声跪倒,“皇祖母——”一声凄厉的哭喊后,便是压抑不住的、撕心裂肺的恸哭。**
陈静之没有阻止,只是静静地站在他身后。让这孩子哭出来,也好。**
太子哭了许久,直到声音嘶哑,才渐渐变成了低低的抽泣。他转过头,泪眼朦胧地看着陈静之,“王叔…父皇呢?”
“陛下悲恸过度,在后殿歇息。”陈静之温声道。
“我…我能去看看父皇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