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看见个穿月白衫子的书生抱着书卷走过,腰间玉佩上刻着字。
等他转回头,卖梨汉子已经挑起担子往巷子里走了。
竹筐在肩上晃悠着,竹扁担被压得弯成个浅弧,发出“咯吱咯吱”的闷响,那声响里带着股不寻常的沉坠感,
倒像是竹筐里藏了不止一筐梨——或许是压了些更沉的东西,
把筐沿都压得微微变形,几片枯黄的梨叶从缝隙里抖落,打着旋儿坠在青石板上。
看来这镇上所有人都知道不太平,却又都默契地闭紧了嘴,像被什么无形的东西攥着喉咙。
陈京望着卖梨汉子消失在巷口的背影,那背影佝偻着,脚步匆匆得有些反常,连筐里滚落的两个青梨都没回头捡。
他皱了皱眉,心里那点不安又沉了沉。
路过布庄时,陈京特意停了脚。
隔壁染坊的伙计正踮着脚往竹竿上晾蓝布,
新染的布料泛着靛青的冷光,被穿堂风一卷,哗啦啦地抖着,
边角在竹竿上扫出细碎的声响,倒像是有人躲在布料后面,捂着嘴压抑地哭。
布庄门口堆着半摞浆洗好的白布,被风吹得掀起一角,露出底下压着的褪色账本,纸页边缘都泛了黄。
“小哥买布?”账房先生从柜台后探出头,他扒着朱漆门框,
指节因为用力泛着白,另一只手还在算盘上飞快地拨着,算珠相撞的“噼啪”声里,
混着他漏风的呼吸声——他门牙缺了一颗,说话时总带着点漏风的嘶嘶声。
陈京的目光扫过柜台后的货架,最终落在最上层那匹藕荷色的绸缎上。
料子是上好的杭绸,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柔和的珠光,上面绣着细密的缠枝莲,针脚细得几乎看不见。
“给我妹妹做件衣裳。”他指了指那匹料子。
账房先生取了软尺过来,陈京抬手比量时,故意把林渔的身量多说了三寸:
“她年纪小,总爱爬树掏鸟窝,蹦蹦跳跳没个安稳时候,宽松些才好活动。”
他说得自然,眼角的余光却扫着账房先生的反应。
老头眯着眼在泛黄的账本上记账,狼毫笔尖在粗糙的麻纸上拖出长长的墨痕,墨迹晕开时,
他突然“哦”了一声:“前日也有个公子来买这料子,说要给新纳的妾做件半臂......”
话说到一半,他突然顿住,笔尖悬在纸上,墨珠“嗒”地滴在“妾”字旁边,晕成个小小的黑点。
他往街对面努了努嘴,下巴上的山羊胡抖了抖:“喏,就是那穿青衫的,刚从牵线坊出来没一盏茶的功夫。”
陈京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只见个青衫男子正站在胭脂铺门口。
男子身形颀长,青衫的料子是上好的杭绸,袖口绣着暗纹的云卷,腰间系着条玉带,看质地便知价值不菲。
他手里把玩着支银簪,簪身是累丝的缠枝纹,簪头镶着块巴掌大的点翠,
翠色鲜亮得像刚从活鸟身上拔下来的,在日头下泛着莹润的光,单是那点翠,就够寻常人家吃上半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