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他指尖顿住。
那是一页残破的账目,边角已被水蚀烂,但关键处的字迹,虽模糊,却尚可辨认。
记录的竟是石碣村近三十年的渔税汇总!
旁边还有一行较小的批注,墨色与主账不同,略显新鲜——
“渔税三十两,嘉佑三年四月,收讫。”
吴用的动作彻底停住。
嘉佑三年?四月?
他清晰记得,去岁四月,石碣村连遭风雨,渔船损毁大半,鱼汛寥寥,村民连糊口都难,哪来的三十两银子缴纳渔税?
当时为恳请延缓征税,他还代笔写过呈情文书,递上去如石沉大海。
后来是阮小二带头抗辩,险些闹出大事,才勉强拖到秋后,各家典当拼凑,方才缴足。
那这“嘉佑三年四月收讫”的三十两,从何而来?
账是假的。
或者,至少这一笔,是彻头彻尾的鬼账。
税银早已被吞没,如今县里又来催征,竟是双重盘剥!
寒意顺着脊椎爬升。
这不是寻常的贪墨,做得如此明目张胆,甚至白纸黑字记下……所图为何?
仅仅是为了多榨取这三十两?
他缓缓抬起头,目光掠过面如死灰的税吏,掠过疑惑的阮小二,掠过沉思的阮小五,最后落在收敛了笑意的阮小七脸上。
湖风带着湿气吹来,竟有些泛冷。
“教授?怎么?”阮小二察觉不对。
吴用未答。
他只是慢慢直起身,将那张残页捏在指间,水迹晕开,染湿了他的指尖。
他望向石碣村方向,炊烟袅袅,暮色渐合。
良久,他才轻声自语:“奇也……石碣村的渔税,四月便已缴清了?”
这话一出,阮小二、小五、小七俱是一愣。
那三个税吏更是浑身剧颤,筛糠般抖起来。
不等众人反应,村口小径上突然窜出个矮瘦人影,慌慌张张,像只受惊的耗子,连滚带爬地冲过来,是白胜。
他喘得上气不接下气,脸色煞白,指着县城方向,尖声道:
“教、教授!不好了!县、县衙……走水了!堆、堆放卷宗的那排屋子……烧、烧得精光!火势滔天,救都救不及!”
税吏私账刚出水,记录着鬼账,那边县衙卷宗就恰巧被一把火烧了个干净?
世间哪有这般巧合!
吴用缓缓转回头,目光再次落向那片幽深的湖水,方才阮小七捞出账册的地方,漩涡渐平,只余下细微涟漪,映着最后一点惨淡的天光,深不见底。
他嘴角缓缓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那笑意未达眼底,反而透出森森寒意。
“好一把及时火……”他声音低沉,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烧得真是干净。莫非,专为焚毁这些见不得光的……鬼账?”
话音未落——
“嗤!”
一声极轻微又锐利的破水声传来。
一道寒光从吴用身前不远处的湖面下疾射而出!
快得只留下一道惨白的残影,割开暮色水汽,直刺吴用心口!
那绝非游鱼,亦非水箭,是淬利的金属冷锋,裹挟着水下暗流的全部阴狠力道,精准、毒辣、决绝!
时机、角度、狠厉,拿捏得刁钻至极,正在所有人被白胜的消息震慑心神震荡的刹那间!
寒芒映在吴用骤然收缩的瞳孔里,死亡的气息扑面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