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他指着两册相隔三年的记录，“嘉佑八年和十一年，同样是北疆有战事，同样是宛平供粮，可十一年的损耗记录比八年高出两成有余。”
周县丞凑近细看，脸色渐渐变了：“大人的意思是……”
“粮草从宛平运往北疆，走官道、经转运司、入边仓，每过一道手续，损耗便添一分。”
林清晏站起身，走到墙边挂着的北疆舆图前，“若将这些环节重新梳理，定点直输呢？”
他指尖从宛平划过，在几个州县间停留：
“以往是宛平→顺义→昌平→居庸关→北疆，五次装卸转运。若改为宛平直发居庸关，中间只设一处补给点……”
周县丞倒抽一口凉气：“这、这不合规制啊！按律，县衙征粮需先交州府，州府再交转运司……”
“战时特事特办。”林清晏转身，眼中是罕见的锐利。
“陛下已有旨意，北疆军需优先，一切规制从简。我们不妨做个试点——若此路可行，不仅宛平一县的损耗能降下来，其余诸县皆可效仿。”
他说干就干。当夜便起草了《宛平县战时粮草直输章程》，详列了新的转运路线、人员配置、护卫安排、损耗标准。
第二日一早，快马送往京城兵部。
等待批复的日子里，林清晏并未闲着。
他亲自走访县内各大粮商，核实存粮；召集里正乡老，重新核定各户纳粮数额，对确有困难的人家予以减免；更在县城东门设了“军粮直收点”，凡愿将余粮直接卖与官府的农户，价格比市价高出一成。
一时间，宛平百姓纳粮的积极性空前高涨。有老农推着独轮车走二十里路，就为将家中仅存的三斗麦子送到直收点：“给萧将军的兵吃，不心疼！”
消息传开，邻县百姓也悄悄将粮食运到宛平来卖。不到十日，宛平粮仓便已收满定额，甚至还多出两成。
然而就在此时，一桩怪事发生了。
那日林清晏正在核对账册，周县丞脸色煞白地闯进来：“大人，昨夜西仓失窃！”
“失窃？”林清晏抬头，“丢了什么？”
“账面上看，只少了五十石陈米，不值什么。”周县丞压低声音。
“可看守仓房的李老头说，他亲眼看见前夜有车队进出，至少运走了三百石！今早他再去查，却发现账册被人改过，进出记录对不上……”
林清晏放下账册：“带我去西仓。”
西仓位于县城西北角，平日存放的多是陈粮、麸皮等次等粮草。
看守李老头是个瘸腿老兵，见了林清晏就要跪：“大人，小的真的没看错！那晚来了七八辆大车，装得满满当当……”
“可有凭证？”
李老头从怀里摸出半块木牌：“这是从一辆车上掉下来的，小的偷偷捡了。”
木牌质地普通，却雕刻着精细的云雷纹，背面隐隐有个“通”字。林清晏接过细看，瞳孔微缩——
这种纹样，他曾在京城某位官员的府邸见过。
“此事莫要声张。”他将木牌收起。
“周县丞，重新盘点西仓所有存粮，一本账册一本账册地对。李老头，你照常当值，若再有人来，记下车马特征、人数，但不可阻拦。”
接下来的几日风平浪静。兵部批复下来了，准宛平县试行直输新制。
林清晏忙得脚不沾地，既要统筹第一批直输粮草的启运，又要应对朝廷新下来的征粮任务。
直到四月廿三那日深夜。
林清晏正在书房拟定第二批运粮计划，窗外忽然传来极轻微的响动。
他手中笔一顿，抬眼时，一道黑影已从窗缝中塞进一封信。
信很短，只有一行字:“林大人，粮仓之事，知道太多对你没好处。”
字迹潦草，用的却是上好的松烟墨。林清晏盯着那行字看了片刻，轻轻将信纸凑到烛火上。
火苗舔舐纸张，化作灰烬。
他没有声张，甚至连周县丞都没有告诉。
只是第二日去粮仓巡查时，身后多了两个面生的衙役——那是卫瑾从公主府调来的护卫，扮作普通差役，寸步不离。
“卫瑾倒是细心。”夜里，林清晏对着烛火喃喃。他提笔给卫瑾写了封简短的回信，只有四个字:“已知，勿念。”
暗中调查却未停止。林清晏借着核对历年赋税的名目，调阅了宛平及周边数县十年的粮册、税册、漕运记录。
他看得极细，常常通宵达旦，周县丞劝了几次无效，只得每日让人多备一盏参茶。
五月初，第一批直输粮草启运。三千石粮食从宛平直发居庸关，比原定时间早了五日，损耗不足一成。
消息传回京城，兵部尚书大喜，奏请嘉奖，并将宛平新制推行至北疆沿线诸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