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放下吧

第119章 异国

异国的秋天,来得比苏诺想象中更凛冽。苏格兰高地的风像浸透了冰水的毛刷,无孔不入地刮过古老的石砌校园。哥特式建筑的尖顶刺入铅灰色的天空,成群的黑鸦盘旋聒噪,与记忆中家乡秋日温煦的日光和飘落的梧桐叶,构成截然不同的图景。

圣安德鲁斯大学的天文系规模不大,却有着令人肃然的历史和扎实严谨的学风。苏诺的交换生身份让她得以选修几门高阶课程,并进入一个研究恒星形成区分子谱线的小组。导师是位银发梳得一丝不苟、说话带着浓重苏格兰口音的邓肯教授,要求严格,注重细节。第一次小组会,苏诺听他和博士后讨论某个谱线拟合的x2检验,语速飞快,夹杂着大量专业术语和实验室内部的简称,她勉强跟上三分之一,手心沁出细汗。

住宿是学校安排的 shared house(合租屋),与一位德国生物化学博士生和一位本地历史系大三学生同住。房子老旧但温暖,壁炉里总是燃着真实的炭火。德国室友莉亚严谨高效,日程精确到分钟;本地姑娘艾莉森开朗友善,但对苏诺那些深夜对着电脑屏幕上的光谱图皱眉的行为表示不解。“你们天文学家是不是都不用睡觉?”她笑着问,递给苏诺一杯热红茶。

最初的几周是在高速运转和轻微晕眩中度过的。适应全英文授课和讨论,适应不同的学术规范(比如引用格式的苛刻要求),适应没有午休的紧凑日程,适应阴冷多雨的天气和口味迥异的食物。苏诺像一块被骤然投入新溶液的海绵,拼命吸收着一切,同时感到自己的边缘在不断被重塑。夜深人静时,对着窗外陌生的、被路灯染成橙黄色的夜空,孤独感会悄然袭来,像冰冷潮湿的雾气,包裹住她。手指下意识地摩挲着中指上那两枚并排的指环,冰凉的金属触感带来一丝遥远的慰藉。

她和瑞丞的联络,因为七个小时的时差,变得规律而珍贵。通常是苏诺这边的深夜,瑞丞那边的清晨。视频接通,瑞丞常常还带着刚起床的惺忪,背景是宿舍或清晨的校园;苏诺则是一天忙碌结束后的疲惫,有时还穿着厚厚的居家服。

他们分享日常:苏诺吐槽邓肯教授布置的阅读材料又多又难,瑞丞说起他量子力学课上一个令人头疼的纠缠态问题;苏诺描述合租屋壁炉的温暖和莉亚烤的德国面包,瑞丞告诉她食堂新出了很难吃的菜品以及付资若又换了新发色。他们也交流学术:苏诺遇到的谱线分解难题,瑞丞在广义相对论课程中学到的对时空的新理解。屏幕两端,草稿纸和公式常常成为主角,他们讨论、争辩,有时谁也说服不了谁,便各自去查资料,约定下次再战。

这种跨越八分之一地球周长的“共同学习”,成了他们关系新的粘合剂。物理的分离,反而让精神的共鸣显得更加清晰和重要。他们不再仅仅是分享生活点滴的恋人,更是彼此学术世界里一个特殊的、可以绝对坦诚和依赖的“外脑”与“回声”。

然而,挑战接踵而至。十月中旬,苏诺所在的小组接到一个紧急任务:分析一批来自alma(阿塔卡马大型毫米波\/亚毫米波阵列)的最新观测数据,目标是一个原恒星周围疑似存在行星形成盘的致密区域。数据量巨大,处理流程复杂,而合作方催得很急。苏诺负责其中一部分特定分子的谱线成图工作。她连续熬了几个通宵,尝试了多种参数和算法,得到的图像却总是噪声过大,或者出现难以解释的人为伪影。

压力像不断上涨的潮水。小组会上,邓肯教授眉头紧锁,手指敲着苏诺提交的结果图:“噪声水平无法接受。苏,你必须找到问题所在。是数据校准,还是你的成像参数?时间不等人。”同组的博士后和另一位博士生也面色凝重。

挫败感和自我怀疑几乎将她淹没。她又一次在深夜面对满屏的错误提示和无意义的图像,感到前所未有的孤立无援。窗外是彻底的黑暗和呼啸的风声。她想给瑞丞打电话,但看看时间,他那边正是深夜,可能刚睡下。她点开聊天窗口,手指悬在键盘上,却不知该从何说起。最终,只发过去一句:「工作卡住了,很烦。」

没想到,几分钟后,瑞丞的视频请求就弹了过来。屏幕那头的他显然是被吵醒了,头发有些乱,但眼神清明。“怎么了?具体什么情况?”他的声音带着刚醒的沙哑,却透着关切。

苏诺鼻子一酸,强忍着情绪,把遇到的问题和自己的尝试大致说了一遍,语速很快,夹杂着沮丧。

瑞丞安静地听完,没有立刻给出建议,而是问:“你试过用那个经典的clean算法迭代后的残差图来检查吗?有时候问题不在成像本身,而在‘脏束’(dirty beam)的去除上。”

苏诺一愣。她一直在调整成像权重和参数,确实没仔细检查过残差。“我……看看。”

“还有,”瑞丞继续说,一边说一边似乎在自己电脑上查着什么,“你用的那个分子谱线的 rest frequency(静止频率)确定没问题吗?alma数据有时会因为前置band的设定,需要非常精细的多普勒校正。”

这提醒了苏诺。她之前默认使用了数据库里的标准值,但alma观测的精度极高,微小的频率偏差都可能导致成图模糊。她立刻调出原始数据头文件,仔细检查频率设定和 velocity frame(速度参考系)。

“我去查一下。谢谢你。”苏诺感觉堵塞的思路被撬开了一道缝。

“别急,一步步来。”瑞丞的声音很稳,“先睡一会儿吧,你那边太晚了。明天再弄。问题不会跑掉,但身体会垮。”

“嗯。”苏诺点点头,看着屏幕上他关切的脸,心中的重压似乎轻了一些,“吵醒你了。”

“没事。随时可以吵醒我。”瑞丞笑了笑,“记住,你不是一个人在战斗。我虽然不懂具体的数据处理,但解决问题的思路是相通的。睡吧,战友。”

挂断视频,苏诺没有立刻去睡。她按照瑞丞的提醒,重新检查了频率设定和残差图。果然,发现了一个极其细微的频率偏移参数设置不一致的问题,以及残差图中显示出未被完全清除的 sidelobe(旁瓣)结构。她修正了频率,调整了clean算法的窗口和增益参数,重新运行程序。

当晨曦透过百叶窗的缝隙照进房间时,新的成图结果出现在屏幕上。噪声显着降低,预期的环状结构清晰地显现出来,虽然还不够完美,但已是质的飞跃。苏诺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疲惫感潮水般涌上,但心中充满了突破难关的充实和感激。

那天的小组会上,邓肯教授看着苏诺展示的新结果,严肃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缓和:“很好,苏。方向对了。继续优化。”会后,那位之前一直很沉默的博士生主动走过来,对苏诺说:“那个频率偏移的问题很隐蔽,你是怎么发现的?”

苏诺顿了顿,说:“一个朋友提醒我,要回头检查最基础的参数设定。”

博士生点点头:“很好的建议。有时候我们总想用复杂的方法解决复杂的问题,却忘了基础。”

这次经历成了苏诺交换生活的一个小小转折点。她不仅解决了一个具体的技术难题,更重要的是,她更深刻地体会到,即使身处异国、面对完全陌生的挑战,她并非孤立无援。远方的支持可以以最意想不到的方式,精准地提供关键性的启发。她和瑞丞之间的联结,也因此增添了一层更坚实的、基于共同解决问题能力的信任。

随着对环境和工作的逐渐适应,苏诺也开始有余力感受这座古老大学城独特的氛围。她会在没有课的下午,去爬那座可以俯瞰北海的圣安德鲁斯城堡废墟,看惊涛拍打黑色的礁石;会在周末和艾莉森去本地市集,尝试各种奇怪的奶酪和果酱;会去听天文系举办的公共讲座,看着头发花白的老教授用充满激情的语言向市民讲述宇宙的奥秘。

她也开始建立新的、浅淡但友善的人际关系。和莉亚一起在厨房烤苹果派,听她用精准的英语描述她的蛋白质结晶实验;和课题组的博士后喝咖啡,听他抱怨写基金申请的烦恼和对 tenure track(终身教职轨道)的焦虑。她发现,学术世界的喜怒哀乐,在某种程度上是相通的,无论东西方。

与此同时,瑞丞在国内也经历着自己的成长阵痛。他的宇宙学模拟项目取得了阶段性成果,论文被一个不错的国际会议接收,他需要准备口头报告。这是他第一次在国际场合展示自己的工作,压力巨大。他发来的演讲练习视频,苏诺会反复观看,从听众的角度提出建议:这里语速太快,那里逻辑衔接可以更平滑,这个示意图不够直观……

“你比我的导师还严格。”瑞丞在视频里开玩笑,但眼神认真,一一记下她的意见。

“因为我知道你能做得更好。”苏诺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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