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干瘪的细胞,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重新变得饱满。苍白的皮肤下,开始泛起一种诡异的、病态的红润。她那原本黯淡下去的生命气息,非但没有恢复成原本的翠绿色,反而……被染上了一层浓郁的、如同深渊般的墨色。
生与死,在她体内,开始了它们的二重奏。
不再是对抗,而是交媾。不再是毁灭,而是共生。
林默的情况同样如此。作为规则的定义者和连接者,他也成了这个循环的一部分。庞大的熵增能量冲刷着他的四肢百骸,修复着他那濒临崩溃的精神之海。这种感觉很诡异,就像一边喝着剧毒,一边享受着毒药带来的幻觉和力量。他的身体在被“治愈”,但他的存在本质,正在被扭曲。
他,和她,正在变成一种全新的怪物。
而就在此刻,门口。
那个代号“凋零”的免疫体,身体猛地一震。
它那如同超级计算机般的大脑,刚刚已经将那个“循环悖论”的逻辑模型破解了78%。它已经找到了绕过这个循环的“跳出”指令,再给它十七秒,它就能恢复自由,然后执行它的最终指令——清除。
然而,就在这一刻,它的传感器发出了最高级别的警报。
【警报:目标‘青青’,生命特征……错误。】
【警报:检测到熵增反应……呈负值。逻辑冲突。】
【警报:目标‘林默’,规则权限反应……正在指数级增强。能量来源……未知。逻辑冲突。】
一连串的“逻辑冲突”像病毒一样冲进了它的核心程序。
在它的“视界”里,房间里的那两个人,变了。
他们不再是两个散发着微弱生命信号的“红点”,而是变成了两个……“黑洞”。
它们在呼吸。每一次呼吸,都在疯狂地吞噬着自己释放出去的“凋零”力场。自己用来杀死他们的武器,正在变成他们的养料。那个女孩,她的生命形态正在发生一种它无法理解的迁跃,她的存在,本身就对盖亚的“生命法则”构成了一种……亵渎。
而那个男人。他更可怕。
他就像一个病毒的源头,不断地向外释放着扭曲的、错误的、自相矛盾的信息。他此刻的存在,就仿佛在对整个世界发出嘲笑:
“你想杀死我?很好。你的杀意,只会让我更强大。”
“凋零”的程序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混乱。它被赋予的使命是“加速生命体的熵增”。可眼前这两个目标,熵增得越快,生命体征就越强。这构成了一个比“循环”更底层的、关于“存在”本身的悖论。
杀,还是不杀?
执行指令,会增强目标。不执行指令,是违背命令。
它的身体表面,那些由高密度能量构成的皮肤,开始像信号不良的电视屏幕一样,剧烈地闪烁起来。它眼中的红光忽明忽暗,整个身体在“执行”和“停滞”两种状态之间高速切换,发出了“滋滋”的电流声。
它……卡住了。
“就是现在!”
林默猛地睁开眼,一把拉起身边同样处于震撼中的青青,用尽全身那“借”来的力量,向着唯一的出口冲去。
“走!”
青青被他拉着,踉踉跄跄地跑起来。她感觉自己的身体轻得像一片羽毛,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力量,一种冰冷的、死寂的、却又无比强大的力量。她跑过的地方,地板上的灰尘都仿佛被吸走了所有的“生气”,变得更加死寂。
他们就像两个从地狱里跑出来的幽灵,身上缠绕着浓郁的死亡气息,冲向那个卡在门口、正在自我逻辑斗争中的免疫体。
“凋零”感受到了他们的接近。它的程序下达了拦截的指令,它抬起了手。但在抬手的过程中,“增强目标”的悖论又让它的动作猛地一顿。
就是这零点几秒的迟滞,已经足够了。
林默和青青像一阵风,从它的身边掠过,冲出了那栋摇摇欲坠的小楼,冲进了外面那片同样被死亡笼罩的庭院。
三百米。这是“凋零”力场的半径。
他们必须在这股借来的力量消失之前,跑出这个范围。
庭院里的景象如同地狱。草地化为焦土,树木只剩下干枯的、仿佛随时会化为飞灰的骨架。空气中,那股熵增的能量更加浓郁。但对于此刻的林默和青青来说,这里不是地狱,而是……天堂。
他们奔跑着,大口呼吸着“死亡”的空气,身体内的力量节节攀升。
一百米。
五十米。
十米。
就在他们即将冲出那条无形的边界线时,林默猛地回头,看了一眼。
小楼的门口,那个孩童模样的免疫体,不知何时已经停止了闪烁。它不再卡顿,不再逻辑混乱。
它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抬着头,用那双空洞的眼睛,遥遥地望着他们逃离的背影。
它的眼神……变了。
不再是冰冷的程序,不再是无机质的执行者。那里面,似乎多了一点别的东西。一种近似于“好奇”和“不解”的情绪。仿佛一个孩子,第一次见到了超出自己认知范围的玩具。
它没有追上来。
它只是抬起了自己的小手,看着手心。似乎在感受着自己那被扭曲、被“食用”的力量。
它在……学习。在分析一种全新的、它从未见过的数据模型。
林默的心,猛地沉了下去。
下一秒,他们冲出了力场的范围。
就像从深海瞬间回到了陆地,那股支撑着他们的、源源不断的“死亡”能量,突兀地中断了。林默脑中那行脆弱的【临时规则】,也因为失去了能量源和作用环境,瞬间崩塌。
“噗——”
巨大的空虚感和反噬同时涌来,林默和青青几乎是同一时间喷出了一口血,然后双腿一软,重重地摔倒在地。
他们脱力了。比之前任何时候都要虚弱。
但他们活下来了。
林默挣扎着抬起头,靠在一棵正常的、充满生机的梧桐树干上,剧烈地喘息着。他回头望去,那片半径三百米的区域,依然是一片死寂的灰色。而那个小小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门口。
它回去了。带着一个全新的、关于“生与死”的课题,回去了。
“我们……成功了?”青青的声音在他身边响起,带着劫后余生的不敢置信。
“嗯。”林默闭上眼睛,疲惫地回答,“暂时。”
他知道,事情麻烦了。
这一次,他不是在盖亚的棋盘上挪动了一颗棋子。他是……把整张棋盘,都给掀翻了。
他向一个只懂“1+1=2”的系统,展示了“1”和“1”可以组成一个全新的概念“11”。
下一次再见,“凋零”带来的,恐怕就不会再是一道简单的算术题了。而将是……一场关于存在本身的、真正意义上的……战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