培养舱中涌出的淡黄色保存液带着刺鼻的化学气味,在地面上蔓延。那只抓住舱缘的手惨白、浮肿,皮肤因长期浸泡布满细密的皱褶。名为韩立的研究员——或者说,曾经是研究员的存在——用那双没有瞳孔、只有两团旋转的暗绿色符文光旋的“眼睛”,缓缓扫过惊骇的众人。
他没有立刻攻击。只是以一种缓慢、僵硬、关节仿佛生锈的姿态,支撑着身体,从培养液中完全坐起,然后迈出舱外。浑浊的液体从他湿透的陈旧制服上滴落,在金属地板上溅开一片片水渍。
他的动作起初极不协调,像是刚学会操控这具躯体,但每一步踏出,僵硬感都在迅速消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精准、高效、非人**的流畅。那双符文眼旋稳定地旋转着,锁定在陈默身上,更准确地说,是锁定在陈默右臂伤口处——那里正不受控制地渗出暗红色锈迹与银色电火花的混合物质。
“‘协议种子’……高污染载体……检测到同源但高度畸变的核心编码。”韩立开口了,声音干涩沙哑,像是很久没有使用过声带,但语调却带着与李志刚相似的、剔除情感的冷静分析感。“权限验证……个体编码:韩立。职务:γ-7观察站首席数据分析员。当前状态:深度休眠唤醒。唤醒触发源:‘黑匣’加密信号(由不明外部协议载体激活)。”
他顿了顿,目光转向李志刚手中那个黑色金属方盒,又转回陈默。“逻辑冲突:外部协议载体(李志刚)与高污染载体(陈默)共存。‘黑匣’加密信号指向:回收或净化实验关键数据及……潜在失控变量。”
陈默站在原地,银灰色的瞳孔与那两团冰冷的绿旋对视。他能清晰地感知到,韩立体内涌动着与李志刚身上类似的、但更加古老和完整的**协议框架**。这框架保护(或者说囚禁)了韩立的意识核心,使其在长期休眠中幸存,但也彻底改造了他的思维模式。同时,韩立身体深处,还隐藏着一股与“挽歌之根”同源、但被严格约束的**暗红色规则能量**——他很可能不仅是研究员,也是某种与失控实验体共生的“监控单元”或“安全阀”。
“韩立,”陈默的声音平稳,试图建立沟通,“γ-7实验已因‘挽歌之根’失控而终止。‘深眠’协议启动。我们意外闯入,激活了残留系统。我们无意与你或此地的任何遗留物为敌,只寻求离开的路径。”
“离开路径……”韩立的符文眼旋闪烁了一下,似乎在调取数据,“观察站对外通道:应急出口(结构损毁,物理封闭),主通风管道系统(理论连通镜廊中层d-12废弃商业区,路径长,状态未知)。根据‘深眠’协议最终指令,在确认外部威胁(‘挽歌之根’扩散)解除或收到‘冥河’(楚航)直接指令前,观察站应保持封闭,防止内部数据泄露及实验污染外溢。”
他的目光再次锐利起来,聚焦于陈默的右臂:“高污染载体……你的规则结构,正在持续散发‘误差’与‘侵蚀’性规则辐射。此辐射特性,与‘挽歌之根’失控初期的部分频段存在17%的重叠。根据协议补充条例第5.3款:任何携带与失控实验体同源或近似污染特征的个体,均需接受**隔离审查与风险净化**,直至威胁等级降至阈值以下。”
隔离审查?风险净化?这听起来绝不是什么温和的程序。
赵建国立刻上前一步,挡在陈默和韩立之间,虽然手中没有武器,但气势丝毫不减:“他是我们的人,是我们的顾问。他的伤是在对抗‘那个根’的时候留下的。我们刚刚净化了那个鬼东西!”
“净化确认。”韩立点头,动作机械,“通过‘协议种子’激活的强制净化脉冲,已由外部触发源(陈默)执行。‘挽歌之根’主体活性已降至0.8%,进入惰性状态。但,”他再次指向陈默,“执行者本身在过程中深度接触并吸收了部分脉冲残余及实验场底层规则毒素,污染性质发生未知变异。其当前状态对封闭环境及协议框架稳定性构成潜在风险。必须进行控制。”
他话音刚落,原本沉寂的观察站大厅,突然响起一阵低沉的嗡鸣!墙壁上几处隐藏的**发射口**滑开,探出数个不起眼的、镜头般的装置,散发出淡淡的蓝白色光芒,将陈默笼罩其中!
陈默立刻感到一股强烈的**规则压制力场**作用在身上!这股力场并不暴力,却如同无数冰冷的细针,试图刺入他的规则结构,进行解析和标记。更糟的是,它与他体内混乱的锈蚀、雷噬能量产生了轻微共振,加剧了冲突!他闷哼一声,右臂伤口迸发出的光芒更盛,几乎要冲破临时包扎!
“住手!”林婉冲上前,想要挡在陈默身前,却被无形的力场轻柔但坚决地推开。
“警告:非授权个体干扰协议执行程序。请退后。”韩立的声音毫无波澜。
李志刚眼中银光急速闪烁,似乎在快速计算。“协议执行方:韩立。权限等级:高于本机(李志刚)。目标:陈默。风险评估:协议判定逻辑成立。冲突:最高优先级指令(团队生存)与次级协议(风险控制)冲突。解决方案:……”
“解决方案是停下这该死的程序!”赵建国怒吼,他环顾四周,寻找可以破坏那些发射装置的东西,但周围只有冰冷的金属和设备残骸。
陈默在力场的压制下,强迫自己集中开始涣散的意识。他清晰地认识到,韩立执行的并非恶意攻击,而是基于楚航预设协议的**自动化安全程序**。程序认定他为“高风险污染变量”,必须控制。对抗程序本身极为困难,除非……
“韩立!”陈默强忍着不适,提高声音,“‘黑匣’!你提到了‘黑匣’加密信号!那信号是否包含楚航(冥河)关于此情况的最新指令或优先级覆盖?‘协议种子’本身是否具有更高权限?”
韩立动作微微一滞,符文眼旋的旋转速度略有变化。“‘黑匣’储存γ-7最终实验数据及‘冥河’离线指令。当前加密信号为通用唤醒指令,不含特定情境覆盖。‘协议种子’权限……评估中……”他看向李志刚,“检测到外部协议载体(李志刚)携带不完整‘种子’框架。权限碎片化,不足以覆盖本地安全协议。”
“但‘种子’框架的目标一致性呢?”陈默抓住关键,“‘种子’的核心逻辑是‘控制’、‘修剪’、‘重启’,以维持系统(无论是一个实验场还是一个团队)的‘纯净’与‘稳定’。当前情况下,强制执行对我的控制,可能导致团队内部分裂、冲突,甚至减员,这显然违背‘维持系统稳定’的最高目标。你的本地安全协议是否具备**态势评估与动态权衡**功能?”
这是将问题抛回给协议逻辑本身。陈默在赌,赌楚航设计的协议不至于僵化到不顾大局。
韩立沉默(或者说,高速计算)了大约五秒钟。大厅内的压制力场强度出现了细微的波动。
“……态势评估启动。”韩立终于再次开口,“变量输入:团队规模(7人),可作战人员(4人,含2名规则能力者),内部凝聚力(因外部威胁及‘种子’影响出现裂痕),环境威胁(镜廊深处,出路未知),目标(生存\/逃离)。强制执行对高污染载体(陈默)的控制,预估将引发团队抵抗,导致战斗力下降35%-50%,内部信任崩溃概率上升至67%,整体生存概率下降28%。”
他顿了顿,符文眼旋的光芒黯淡了些许。“动态权衡结果:**暂缓执行强制控制程序**。改为:持续监测,限制高污染载体在观察站内的活动范围(不得接近核心数据存储区及能源核心),并需在后续行动中证明其可控性及对团队生存的贡献价值。若污染度出现显着跃升或出现主动攻击倾向,协议将立即强制执行。”
话音落下,笼罩陈默的蓝白色力场倏然消失。那些发射口也缓缓缩回墙壁。
陈默身体晃了晃,被林婉和赶来的沈琳扶住。他感到一阵虚脱,不仅仅是体力,更是规则层面的疲惫。刚才那短暂的对峙和逻辑辩论,消耗了他大量心神。
赵建国等人也松了口气,但看向韩立的目光依然充满警惕。这个复活的研究员,依然是一个不可预测的、遵循冰冷协议的行事者。
“那么,韩立……研究员,”赵建国调整语气,尝试将对方拉回“合作者”而非“监管者”的定位,“我们现在需要离开这里,通过主通风管道前往镜廊中层。你对那条路径了解多少?我们需要详细信息和可能的帮助。”
韩立似乎接受了这个新的互动模式。“主通风管道系统,设计用于镜廊各实验区空气循环与温控。连接γ-7至中层d-12区(原永辉百货仓储\/设备层)。路径总长约2.1公里。管道直径在0.8米至1.5米之间变化,内部可能存在因年久失修或‘挽歌之根’早期能量泄漏造成的结构变形、规则沉淀物堆积,以及……可能残留的**低活性规则衍生物**。”
“衍生物?”王芸紧张地问。
“实验早期,‘挽歌之根’能量曾短暂渗入部分管道,可能催生了一些基于管道内尘埃、微生物及惰性规则残渣的简单聚合体。威胁等级低,但数量不明,且可能携带微弱的情感污染特性。”韩立解释道,“我可以提供管道结构简图,并临时激活观察站的部分外部传感器,对管道入口附近区域进行短暂扫描。但能源有限,无法提供持续支持。”
“足够了。”赵建国点头,“请准备。我们也需要尽可能多的补给——食物、水、医疗用品,还有武器。”
韩立走向控制台,开始操作。他的动作熟练,与周围残破的环境格格不入。片刻后,中央一块较大的屏幕亮起,显示出一幅相对清晰的管道结构三维示意图,并用红线标注了建议行进路线。另一个较小的屏幕则显示着管道入口外的实时热成像与规则波动扫描——画面模糊,但能看到管道内壁基本完整,远处有一些不规则的热源轮廓(可能是衍生物)在缓慢移动。
“观察站生活区储藏室尚有部分未开封的应急口粮和净水,储量可供七人维持约三天。医疗用品储备已因年代久远大部分失效,但基础消毒剂和绷带可用。武器……”韩立停顿了一下,“观察站非战斗设施,仅配备标准非致命性安保设备——电击棍、约束网发射器,部分可能已损坏。能源核心残余功率,可为三件小型设备充满电,或为一件中型设备(如手持记录仪)提供30分钟中等功率运行。”
有总比没有好。在韩立的指引下,赵建国、郑浩、沈琳迅速前往生活区搜寻物资。王芸和李志刚则负责记录管道地图和分析传感器数据。
陈默和林婉留在原地。陈默需要尽可能恢复体力,林婉守着他。
“他……韩立,好像……不完全像李志刚。”林婉低声对陈默说,目光瞥向控制台前忙碌的身影,“李志刚像是被强行‘安装’了新系统,但老系统(他自己)还在挣扎。韩立……他好像已经和那个‘协议’融合了很久,几乎……成了协议本身的一部分。但我还是能感觉到,最深处……有一点点属于‘韩立’的碎片,很微弱,被困住了。”
陈默点头。“长期休眠中,协议框架为了维持其意识基础,可能进行了更深度的融合与改造。他既是看守者,也是被看守的‘遗产’的一部分。他提供的帮助,既是协议权衡的结果,也可能……隐含着他自身一丝未泯的意愿——离开这个囚笼,或者完成某个未尽的职责。”
很快,赵建国他们带着几个金属箱子回来。里面是些压塑包装的灰色营养块、罐装水、一些基础医疗品,还有三根看起来还能用的电击短棍和一把类似信号枪的约束网发射器(只有两发网弹)。他们将物资分装进各自的背包。
韩立将充满电的一支强光手电、一个便携式环境监测器(王芸的设备终于能用了)和那个老式手持记录仪(里面可能还有未提取的音频碎片)交给赵建国。
“管道入口在‘样本分析室’相邻的‘设备维护间’。”韩立指向一扇标有相应标识的门,“我会在你们进入后,重新封闭观察站,进入低功耗状态。如果你们成功抵达d-12区,并建立了相对安全的据点,理论上可以通过该区域的旧有annc应急通讯节点(如果还存在且能修复)尝试发送信号。但那已超出我的监控范围。”
他最后看向陈默,符文眼旋的光芒微微闪烁:“高污染载体。记住协议条件。你的状态……很不稳定。污染与创伤正在侵蚀你的规则根基。在找到彻底解决方法前,任何剧烈的规则活动都可能加速这一过程,并触发协议的强制响应。”
陈默平静地接受了他的警告。“明白。”
没有更多告别。韩立操作控制台,打开了设备维护间的门。门后是一个狭小的房间,布满管线,地面中央有一个直径约一米的、覆盖着格栅的**垂直管道入口**。下方黑暗深邃,传来微弱的气流声。
赵建国率先固定好绳索,滑了下去。其他人依次跟进。陈默下去时,右臂的伤让他动作格外艰难,林婉和上面的李志刚一起帮忙才顺利进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