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不能久留!
沈岩辨别了一下方向,根据记忆和管道内能量流动的方向(微弱的定向气流),选择了向左。他重新调整了一下背负陈默的束带,将拖曳林婉的绳索在手臂上绕了几圈,然后如同最原始的纤夫,拖着滑橇,背着伤员,在齐踝深的发光冷却液中,迈开沉重如灌铅的双腿,向前奔去。
脚下是滑腻的管道底部和冰凉的液体,两侧是轰鸣的能量导管,前方是无尽的、被暗绿光芒勾勒出的管道纵深。身后,垂直管道方向传来令人不安的腐蚀声和蠕动声,追兵并未放弃。
他必须跑,不停地跑,在体力耗尽之前,找到通往c区次级稳定塔的岔路,或者……任何一个能暂时摆脱追兵、让他们喘息片刻的地方。
独狼负伤,拖曳着同伴,在黑暗的血管中奔逃。身后,是蔓延的腐败与寂静。
底层能量管网是镜廊的“血液循环系统”,庞大、复杂、且充满危险。巨大的主能量导管如同沉默的巨兽,并行排列在管道中央,表面铭刻的古老符文时明时灭,内部流淌着不稳定但总量惊人的规则能量流,发出低沉持续的嗡鸣。导管之间的检修通道狭窄而湿滑,地面沉积着成分不明的发光冷却液和油污混合物,空气中弥漫着臭氧、金属和淡淡的辐射味道。
沈岩沿着主通道奔跑了大约五分钟,体力就已濒临枯竭。背负一人,拖曳一人,在湿滑环境中奔跑,对重伤未愈的他来说是近乎酷刑的消耗。肺部火辣辣地疼,眼前阵阵发黑,每一次心跳都带着不祥的沉重感,仿佛下一秒心脏就会炸开。肩背的伤口早已麻木,但温热的液体不断渗出,顺着背部流下,与冷却液混合。
他必须找个地方停下来,哪怕只是几分钟,处理伤口,确认陈默和林婉的状态,重新规划路线。盲目乱跑,一旦闯入死路或者更危险的区域(比如能量泄露点或规则淤塞处),就是死路一条。
他拐入一条相对狭窄的支线管道,这里灯光更加昏暗,能量导管的嗡鸣声也小了一些。他找到一处管道交汇形成的、稍微干燥些的金属平台,将林婉的滑橇拖上去,然后小心翼翼地将背上的陈默解下,平放在平台角落,检查生命维持仪——能量剩余不足40%,必须尽快找到充电接口或备用电源。
林婉依旧昏迷,呼吸微弱但平稳了一些,掌心的印记毫无反应。陈默的生命体征依旧低得可怕,但似乎没有继续恶化。这或许是唯一的好消息。
沈岩用颤抖的手取出最后一支浓缩营养剂和镇痛剂混合注射,打入自己颈侧。短暂的清凉感流过,压制了部分痛苦,带来了些许虚假的精力。他迅速给自己的伤口进行最简陋的再处理——喷洒止血和抗污染喷雾,用最后一块干净敷料盖住。
然后,他拿出已经受损、但基本功能尚存的腕带探测器,尝试扫描周围管道结构,并与记忆中保存的节点管网局部地图进行比对。信号很差,管道的金属壁和能量场严重干扰。但他大致判断出,自己可能位于b7节点能量管网**东区下层**,距离c区次级稳定塔还有相当距离,而且中间需要穿越几个主要的能量交换枢纽区域,那些地方往往规则扰动更剧烈,也可能有自动化防御或畸变体盘踞。
更糟糕的是,探测器捕捉到,在他们来时的方向,管道深处,有**多个**微弱的、但正在移动的规则扰动信号,特征与之前追击的“黯蚀”混合体触须类似。它们果然追进了管网,而且可能不止一股!它们在利用管网四通八达的特性,分头包抄、搜寻!
必须立刻离开这个相对明显的交汇点。
沈岩重新背起陈默,拖起林婉。就在他准备再次踏入冷却液时,目光无意间扫过平台侧后方一条被废弃管线部分遮挡的、更加狭窄的岔道口。岔道口边缘,有一个几乎被污垢覆盖的、老旧的金属铭牌。
他凑近,用袖子擦了擦。铭牌上刻着模糊的字迹:“**维护通道 z-7 \/ 通往‘旧观测站(废弃)’**”。
旧观测站?沈岩迅速检索记忆。在节点结构图的边缘注释中,似乎提到过节点建设初期,在能量管网某些关键节点上方,设立过一些用于监测管网运行状态和深层规则波动的“观测站”。随着节点主体功能完善和自动化程度提高,这些早期的人工观测站大多被废弃或改造。
一个废弃的、位于管网“上方”的观测站?这意味着可能有独立的出入口(哪怕很小),可能保留着一些老旧的维生设施(哪怕失效),最重要的是——它可能**不在“黯蚀”和菌毯主要覆盖的地表路径上**,相对隐蔽!
这或许是比直奔遥远且情况未知的稳定塔更好的临时避难所!
没有时间详细评估风险。身后的追索感越来越近。沈岩毫不犹豫,拖着沉重的负担,挤进了那条狭窄的z-7维护通道。
通道更加低矮,需要弯腰前行,内壁布满粗粝的锈迹和冷凝水。走了大约二十米,前方出现一道向上升去的、锈蚀严重的螺旋铁梯。铁梯上方,是一个紧闭的、带有手动转轮的密封舱盖。
希望就在头顶。
沈岩先将林婉的滑橇用绳索固定,一点点吊上铁梯平台(这个过程极其费力)。然后他背着陈默,开始攀爬。铁梯的锈蚀踏板在他脚下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仿佛随时会断裂。他不敢往下看,只能专注向上。
终于爬到顶部。他用力旋转手动转轮,沉重的舱盖在刺耳的摩擦声中缓缓打开一道缝隙,陈年的灰尘簌簌落下。一股与管网截然不同的、干燥、陈旧、带着淡淡霉味的空气涌了进来。
他先将陈默和林婉先后拖拽上去,然后自己爬出,反身费力地将舱盖重新盖好、锁死(虽然不知道能抵挡多久)。
他瘫倒在舱盖旁,剧烈喘息,几乎连手指都无法动弹。眼前是一片黑暗,只有远处某个角落,有一盏故障的应急灯,以极低的频率闪烁着暗红色的光,勉强勾勒出一个不大空间的轮廓。
这里就是“旧观测站”。
他摸索着,找到墙壁上的手动照明开关,扳动。头顶几盏老旧的日光灯管闪烁了几下,挣扎着亮起昏黄的光,照亮了这个大约三十平米、布满灰尘和蛛网的圆形房间。
房间中央是一个巨大的、覆盖着灰尘的半球形观测窗(现在外面是管网的上层结构或岩壁,一片漆黑),周围环绕着布满旋钮、刻度盘和老式屏幕的弧形控制台,许多设备已经被拆卸或损坏。靠墙有几张破烂的折叠椅和一个锈蚀的文件柜。角落甚至还有一个极其简陋的、带有手动泵的储水罐(可能早已干涸)和一个密封的应急食品柜(希望还在)。
最重要的是,这里暂时听不到管网的嗡鸣,也感觉不到迫近的追击。只有一片死寂,以及时光凝固般的陈旧气息。
沈岩挣扎着,先将陈默和林婉安置在相对干净的控制台下方地面,用找到的破旧帆布垫在他们身下。他检查了观测站的门——那是一扇厚重的、带有观察窗的防爆门,此刻紧闭着,从内部锁死,似乎还连着独立的气压密封系统。门外应该是通往节点其他区域的通道,但沈岩不打算现在探索,那太危险。
他找到了应急食品柜,幸运的是,柜体密封良好。他用工具撬开,里面是几十支过期的但真空包装的压缩营养膏和几瓶蒸馏水。过期总比没有好。他先给自己灌了半瓶水,吃下一支营养膏,感觉冰冷的四肢恢复了一点暖意。
然后,他走到陈默和林婉身边,跪坐下来。
昏黄的灯光下,两人的脸都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仿佛蜡像。陈默胸口微弱的起伏,林婉几乎察觉不到的呼吸,是他们还活着的唯一证明。
沈岩看着他们,又看了看自己沾满血污、颤抖不止的双手。一路上的决断、牺牲、挣扎,换来的就是这个——在另一个废墟中,守着两个濒死的同伴,等待未知的命运,或者下一波追兵的到来。
孤独、疲惫、巨大的责任感和深沉的无力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终于在这一刻暂时安全的寂静中,淹没了他。
他低下头,额头抵在冰冷的金属控制台边缘,肩膀无法控制地微微颤抖起来。没有声音,只有压抑到极致的、无声的喘息。
但仅仅几秒钟后,他猛地抬起头,用力抹了一把脸,眼中重新燃起微弱的、但却不肯熄灭的火光。
还没结束。
他必须检查观测站是否有可用的能源接口(给生命维持仪充电),必须探查门外通道的情况,必须设法进一步处理林婉和陈默的伤势,必须规划下一步……活下去,然后,想办法离开这个该死的镜廊。
他站起身,开始如同受伤但不屈的独狼,在这新的、暂时的巢穴里,一寸一寸地搜索、检查、谋划。
观测站外,底层管网深处,那些黑暗的触须似乎暂时失去了猎物的明确方向,在复杂的管道网络中盲目地游弋、探索。而在更上层的镜廊结构中,b7节点主控中心方向,那片被“黯蚀”彻底浸染的死寂区域,似乎又有了新的、难以察觉的微妙变化。
余烬虽微,尚未熄灭。迷途之中,仍有微光指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