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修管道内部狭窄、压抑，仿佛巨兽锈蚀的肠道。沈岩和林婉在其中匍匐前行，照明棒昏黄的光圈在布满冷凝水和暗红锈迹的管壁上摇晃，将他们扭曲的影子拉长、打散。每一次手肘和膝盖与冰冷金属的摩擦声，每一次压抑到极致的呼吸声，都在密闭空间里被放大，敲打着紧绷的神经。
空气污浊，弥漫着浓重的金属腥锈味、陈年积尘的霉味，以及一股越来越清晰的、令人不安的**电离臭氧与某种甜腻腐败有机物混合的气息**。这气味与之前在门缝处嗅到的如出一辙，只是更加浓郁，仿佛正随着他们的深入，一点点渗透进他们的肺部，带来轻微的灼烧感和恶心。
林婉左手焦黑的印记，悸动已如擂鼓。不再是模糊的牵引，而是一种清晰的、仿佛与前方某种存在**同频共振般的律动**。冰冷的畸变感顺着血管向上蔓延，带来阵阵麻痹和锐痛，但也让她的感知在痛苦中变得异常敏锐——她能“感觉”到前方不远处，那庞大、混乱、却又在某种扭曲意志下勉强维持着“结构”的污染规则场。像一颗腐烂却仍在搏动的心脏。
“快到了……”她喘息着，声音在管道中显得沉闷，“就在前面……左边有个向下的检修口……”
沈岩咬紧牙关，加快爬行速度。他的身体各处都在抗议，旧伤新痛交织，但意志力强行驱动着肌肉。很快，照明棒的光照范围边缘，出现了管道侧壁上一个**圆形的、带有网格盖板的检修口**。盖板没有完全闭合，留着一道缝隙，那混合的诡异气味和隐约的暗红色光芒，正从缝隙中透出。
沈岩示意林婉停下，自己小心翼翼地挪到检修口旁。他将照明棒暂时卡在管壁一处凸起上，然后抽出工具刀，从缝隙中插入，轻轻撬动盖板边缘。
“咔哒。”一声轻响，盖板松脱。沈岩没有立刻打开，而是先俯身，透过缝隙向下看去。
下方，正是核心调控室。
首先涌入视野的，是那**不稳定的、如同呼吸般明灭的暗红色光芒**。光源来自房间中央那个巨大的圆柱形能量核心容器。容器比从门缝窥视时感觉到的更加庞大，高度接近四米，直径超过两米，由厚重的、带有观察窗的合金与某种暗色晶体制成。此刻，容器表面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纹，暗红色的、仿佛粘稠血浆般的光芒就从这些裂纹中渗透出来，照亮了整个房间。光芒中，确实有丝丝缕缕的黑色絮状物飘荡、沉浮，如同活物。
容器周围连接着粗大的能量导管和冷却管道，但许多管道已经扭曲、断裂，像被巨力撕扯过一样，断口处凝结着暗红色的、半固体状的发光物质。地面上流淌着同样的粘稠物质，形成一片片发出微光的“血泊”。
而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景象，就在这片“血泊”和破碎的管线之间。
散落在地的人形阴影，此时看得更加清楚。那是四具穿着灰色工程制服的尸体，但他们的形态……**已经与地面流淌的暗红色物质部分融合**。有的下半身被“血泊”吞没，只露出上半身，皮肤呈现灰败的蜡质，眼眶空洞；有的手臂或躯干上生长出细小的、暗红色的、如同珊瑚或真菌般的增生组织；还有一具尸体，整个胸腔被打开，内部不是骨骼内脏，而是**一团缓缓搏动的、由暗红色能量和黑色絮状物构成的混沌团块**！
这些尸体，显然已经不再是人类，而是被污染能量核心侵蚀、改造后的“残渣”。
房间中央，能量核心容器正前方，那个跪坐的人影——首席工程师凯文·李斯，或者说，曾经是凯文·李斯的存在——依旧保持着那个诡异的祈祷姿势。近距离观察，其恐怖细节更加冲击心神。
他\/它的灰色制服背部已经破烂，暴露出的皮肤呈现出一种**半融化、半结晶化的状态**，与地面流淌的暗红色物质粘黏在一起，仿佛是从地面上“生长”出来的。高举的双手，手指扭曲变形，指尖延伸出细长的、由暗红色能量构成的“触须”，这些触须直接连接着能量核心容器表面的几道主要裂缝，如同静脉输液管，将容器内不稳定能量导入他\/它的身体，同时似乎也从他\/它体内导出某种东西反馈回去，维持着一种**扭曲的共生循环**。
他\/它的头部，以那个极不自然的角度向后仰着，正好对着检修口的方向。那张脸……一半还保留着人类男性的轮廓，虽然皮肤灰败干枯，眼窝深陷，但依稀能看出曾经的坚毅；而另一半，则完全被暗红色的能量流和增生的、类似暗红色肉膜般的组织覆盖，一只眼睛的位置只剩下一个燃烧着微弱暗红火焰的窟窿，嘴巴歪斜，露出部分金属色泽的、融化的牙齿和牙龈。
此刻，他\/它那只尚且完好的、浑浊的眼珠，正**直勾勾地“看”着检修口缝隙后的沈岩**！没有敌意，没有疯狂，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混合了无尽痛苦、绝望、以及一丝扭曲执念的空洞。
紧接着，一个沙哑、破碎、仿佛两块生锈金属摩擦、却又直接回荡在沈岩和林婉脑海中的声音响起：
“又……来了……拾荒者……还是……‘它’派来的……清理工具？”
声音并非通过空气传播，而是某种**直接作用于意识的规则信息传递**，带着强烈的污染辐射余韵，让两人太阳穴突突直跳，林婉的印记更是传来一阵尖锐刺痛。
沈岩强忍不适，没有回答，也没有立刻行动。他在评估。这个“凯文·李斯”看起来是污染核心的一部分，但似乎还保留着部分意识和交流能力？他口中的“拾荒者”和“它”指什么？
林婉也听到了那意识层面的声音，左手的悸动与刺痛达到了新的高度。她感觉到，那个污染核心，以及这个半融化的工程师，其规则波动与她的印记**同源，但更加庞大、更加“有序”的扭曲**。仿佛她的印记是一个微弱、畸变的火苗，而前方是一个失控燃烧、却仍旧维持着特定结构的烈焰风暴。那“风暴”正在“注视”着她这朵小火苗。
“你们……不是‘齿轮’的走狗……”凯文·李斯的意识声音再次响起，似乎在进行某种分析，语速缓慢而断续，“规则残留……很杂……有‘寂静’的味道……但不一样……更……‘新鲜’的畸变……还有……一丝……令人作呕的‘秩序’余烬……”
他的目光（如果那还能称之为目光）似乎越过了沈岩，落在了后面的林婉身上，那只完好的眼珠微微转动了一下。
“你……女孩……你身上……有‘种子’……被污染……但未完全绽放的‘种子’……”他的声音带上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像是好奇，又像是……**饥渴**？“有趣……‘寂静’的污染……竟然能以这种方式……在低等规则载体上……形成新的‘节点’……”
林婉心中一寒。“种子”？“节点”？他指的是她的左手印记？
沈岩握紧了工具刀，身体微微绷紧，准备应对任何可能的攻击。但他也意识到，这个怪物似乎暂时没有立刻攻击的意图，反而在观察、分析他们。
“你是谁？这里发生了什么？”沈岩尝试用正常声音询问，但在这充满规则辐射和意识低语的环境里，他的声音显得微弱。
“我……曾是凯文·李斯……b7-β-01的首席工程师……”那意识声音回应，带着一种自嘲般的痛苦，“现在……我是‘缚核者’……是这个即将熄灭的‘毒阳’的……囚徒……和……共生体……”
他\/它开始断断续续地叙述，意识波动中夹杂着破碎的画面和强烈的情绪碎片：
他们检测到来自废弃缓冲池方向的规则扰动，试图隔离和净化，但污染渗透的速度和形式超出了预料。能量核心本身受到了某种**具有高度适应性和侵蚀性的“静默”变种规则**的感染。常规净化手段失效，核心开始不稳定，有失控爆炸的风险。为了阻止爆炸摧毁整个b7上层结构（可能导致更上方区域坍塌或污染大规模泄漏），凯文·李斯做出了一个绝望的决定——他利用一套理论上可行、但从未实际应用过的“紧急共生稳定协议”，将自己与核心直接连接，试图用自己的意志和身体作为“缓冲器”和“控制器”，强行稳定核心输出，延缓崩溃，同时试图从内部分析污染特性，寻找逆转可能。
但他低估了污染的侵蚀速度和高估了自己的意志力。他的身体和精神迅速被污染规则同化、扭曲，与核心形成了现在这种畸形的共生状态。他失去了大部分对身体的控制，意识被困在这具半融化的躯壳里，感受着核心的痛苦脉动和污染规则的疯狂低语。他的队员们在试图协助或救援时，也陆续被外泄的污染能量侵蚀、杀死、异化。
他维持着这种状态已经不知道多久（“静滞之间”的时间流逝异常可能影响了对时间的感知）。能量输出被强制压制在最低的15%，避免了爆炸，但也让污染得以在这相对“平静”的环境里沉淀、演化。他感觉自己正在一点点“融化”进核心，变成它的一部分，或者变成某种新的、更可怕的东西。他散发的污染场，就是之前触-774攻击指令的源头之一，-774受损的规则感应模块，则将他散发的污染与林婉印记的畸变污染混淆，都判定为需要净化的目标。
“我在等待……要么是能量彻底耗尽……核心沉寂……我也随之消散……要么是‘齿轮’……或者‘守望者’……或者其他什么能解决这摊烂事的存在……到来……”凯文·李斯的意识充满了疲惫和绝望的麻木，“但来的……总是拾荒者……或者……更糟的东西……”
“拾荒者？”沈岩捕捉到这个词。
“一些……在镜廊废墟里刨食的老鼠……偶尔会摸到这里……被能量吸引……或者……被‘污染’吸引……”凯文·李斯的意识中闪过一丝冰冷的讥讽，“他们……都变成了‘养料’……”他的目光扫过地上那些融合的尸体。
“你刚才说‘它’派来的清理工具？”林婉忍不住问，声音因紧张而发颤。
凯文·李斯那只完好的眼珠转向她，意识波动陡然变得**更加混乱和充满警惕**：“‘它’……深处的‘它’……让‘寂静’变味的‘东西’……更古老……更饥饿……有时……会派出一些……被它‘标记’或‘改造’过的……东西……来回收‘养分’……或者……清理不稳定的‘实验场’……我感觉……你们不像……但……你身上的‘种子’……又让我……不确定……”
深处的“它”？比“静默”更古老？让“寂静”变味？林婉和沈岩对视一眼，都想到了“静滞之间”方尖碑内可能封印的“深渊之影”，以及伊瑟拉·辉光在《缄默法典》中提到的更本源的威胁。
“我们不是‘它’派来的。”沈岩沉声道，“我们是从下面逃上来的，无意闯入。我们需要离开b7。”
“离开……呵呵……”凯文·李斯的意识发出干涩的“笑声”，“外面……都是‘寂静’的猎场……和‘它’的阴影……你们能逃到哪里去？更何况……带着一颗……‘种子’……”他的目光再次锁定林婉的左手，“这颗‘种子’……会吸引它们……就像黑暗里的烛火……”
林婉的心沉了下去。这意味着，即使离开这里，她的印记也会成为持续的麻烦源头。
“有没有办法……关闭这个核心？或者，让我们安全通过？”沈岩问出了关键问题。他们不能一直待在这里，也不能留下这个隐患。
“关闭？”凯文·李斯的意识波动剧烈起来，带着痛苦和扭曲的渴望，“我……何尝不想……但我……已经和它长在一起了……强行断开……我会立刻崩溃……核心也可能瞬间过载爆炸……威力……足以炸塌这附近所有结构……你们……也跑不了……”
他顿了顿，意识中流露出一丝极其微弱的、属于“凯文·李斯”的理智残光：“除非……能找到一种……能瞬间中和或压制核心内污染规则的能量……在我断开的瞬间……完成对核心的‘净化’或‘冻结’……但这需要……极强的、高度凝聚的秩序力量……或者……某种能‘吞噬’或‘转化’这种污染的……特殊规则载体……”
他的目光，又一次落在了林婉身上。这一次，那目光中的含义更加复杂，甚至带着一丝**疯狂的、不顾一切的期待**。
“你的‘种子’……虽然畸变……但本质是‘寂静’的高阶污染规则碎片……如果……如果能以正确的方式引导……或许……可以短暂地‘吸引’或‘干扰’核心内的污染流动……为我争取……零点几秒的断开和压制时间……”他的意识传递出这个想法时，带着明显的犹豫和巨大的风险意味，“但……你需要……极度靠近核心……并且……主动激发‘种子’的力量……这会非常危险……你可能被核心污染彻底吞噬……或者……你的‘种子’发生不可预知的进一步畸变……”
“不行！”沈岩立刻低吼，下意识地挡在林婉身前。
林婉脸色惨白。主动激发左手印记那冰冷畸变的力量？靠近那个恐怖的污染核心？这听起来和自杀无异。
“这是……理论上……唯一可能……在不引发大爆炸的情况下……让我解脱……并暂时‘稳定’（而非关闭）核心的方法……”凯文·李斯的意识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恳求与绝望，“我也知道……这要求过分……但……我撑不了多久了……我能感觉到……‘它’的注视……越来越近……核心的污染……也在发生某种……我不理解的变化……一旦失控……不只是这里……可能整个b7……甚至更广的区域……都会……”
他没有说完，但意思不言而喻。
沉默，如同沉重的巨石，压在狭窄的检修管道和下方红光摇曳的调控室内。
一边是巨大的风险：林婉可能被吞噬或进一步异化，操作失败可能立刻引发爆炸。
另一边是潜在的巨大隐患：留下这个不稳定的污染共生体，可能引来更可怕的“它”，或者自行崩溃造成更大灾难，而且林婉的印记始终是个吸引麻烦的源头。
沈岩看向林婉。林婉低头看着自己左手焦黑的印记，感受着它与下方污染核心那清晰无比的共鸣。恐惧如同冰水浸透全身，但凯文·李斯话语中透露的信息，关于“种子”、“节点”、“吸引”、“干扰”，也让她心中某些模糊的猜想变得清晰了一些。她的印记，或许不仅仅是诅咒……在极端情况下，也可能成为一种危险的“工具”？
她想起了伊瑟拉·辉光的警告，也想起了“余烬”协议最后的托付。有些责任，似乎无法逃避。
“如果……如果我帮你争取时间，”林婉抬起头，声音依旧颤抖，却带着一丝奇异的平静，“你断开连接后，能怎么‘稳定’核心？能维持多久？还有……怎么保证……你不会反噬我们？”
凯文·李斯的意识波动了一下，似乎没料到林婉真的会考虑。他那只完好的眼睛紧紧盯着她：“我……可以用我最后残留的权限和与核心的连接……启动一套预设的‘深度休眠’协议……将核心输出压制到1%以下……进入近似‘静滞’的状态……污染活动也会降至最低……理论上……可以维持很长时间……除非有外部强大能量冲击或特定指令唤醒……”
“至于反噬……”他的意识中流露出一丝苦涩，“我断开连接的瞬间……我的存在……就会开始急速崩解……我残留的意志……最多只能支撑完成休眠协议的启动……之后……就是彻底的消亡……我没有力量……也没有理由……再伤害你们。”
“如何操作？具体细节。”沈岩追问，目光锐利如刀，不放过任何可能的陷阱。
凯文·李斯开始用意识传递详细的操作步骤和能量流动图谱。过程极其精密且危险，要求林婉在特定时刻，将左手印记直接接触能量核心容器表面指定的一条主要裂缝（污染输出最强点），并主动引导印记内的畸变规则全力爆发，形成一股短暂的、针对性的“规则吸力”或“干扰场”，为凯文·李斯切断共生连接制造一个极其微小的“规则真空”窗口。而这个窗口，只有不到半秒。
沈岩则需要同时行动，在凯文·李斯断开的瞬间，利用调控室内某个尚能工作的紧急物理开关（凯文·李斯指明了位置），手动触发“深度休眠”协议的最终确认指令。
任何一个环节出错，时间差超过零点一秒，都可能失败，引发连锁崩溃。
“这是赌命。”沈岩听完，声音冰冷。
“我知道……”林婉看着他，又看向下方那暗红的核心和半融化的工程师，“但我们好像……一直在赌命。这次，至少赌注明确一些。”她深吸一口气，“而且……我想知道，我这个‘种子’，到底能做到哪一步。这或许……也是我了解它，甚至未来控制它的唯一机会。”
她的话语里，有一种近乎自毁般的探究欲和决绝。沈岩看着她眼中燃烧的微弱光芒，知道无法再劝。他们一路走来，很多时候都是在绝境中抓住最危险的那根稻草。
“好。”沈岩最终点头，声音低沉，“按他说的做。但我会在你身边，一旦情况不对，我会立刻把你拉走，哪怕引发爆炸。”
林婉点了点头，没有反对。
两人从检修口爬出，落在核心调控室冰冷粘腻的地面上。暗红色的光芒笼罩全身，空气中弥漫的污染辐射让皮肤感到轻微的刺痒和灼热。林婉左手印记的悸动如同要跳出皮肤，冰冷的畸变力量在血管中奔流，带着一种既恐惧又兴奋的战栗。
凯文·李斯那半融化的身躯微微动了动，与核心连接的暗红能量触须光芒闪烁了一下。
“那么……开始吧……”他的意识声音响起，带着最终时刻的平静与解脱的渴望，“站到……指定位置……听我倒数……”
沈岩和林婉按照指示，站到了能量核心容器侧面，靠近那条指定裂缝的位置。裂缝中涌出的暗红光芒几乎刺眼，黑色絮状物如同有生命般蠕动。林婉伸出颤抖的左手，悬停在裂缝上方几厘米处，焦黑的印记在红光的映照下，显得更加诡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