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薇,”他声音发干,“这些……你从哪里学来的?”
柳念薇眨眨眼:“《三国志》呀。诸葛亮草船借箭,周瑜火烧赤壁,不都是声东击西、攻其不备吗?还有《孙子兵法》说‘兵者诡道’,三哥教过我背的。”
她说得天真,可柳承业知道,能把兵书战策用到实际战局,这本身就需要惊人的天赋。
“但这些终究是纸上谈兵。”他叹息,“战场瞬息万变,你三哥那边……”
“所以我们要把计划送过去。”柳念薇跳下椅子,“爹爹,兵部的急报能用六百里加急,咱们家的信,能不能也走这条线?”
“私用驿道是重罪……”
“不是私用。”柳念薇从书案上拿起那封急报,“兵部既然转发了军情,就说明朝廷也在关注朔方。爹爹是兵部侍郎,针对军情提出建言,是分内之事。咱们把计划写在公文里,用兵部的渠道送过去——不写是我想的,就写是爹爹的方略。”
柳承业怔住了。
女儿连这一步都想到了。
既送了计策,又不暴露她自己。
“可这计划太过冒险……”他仍有顾虑。
“不冒险,就是等死。”柳念薇看着父亲,一字一句,“爹爹,三哥在等我们。八百将士在等我们。我们没有时间犹豫了。”
窗外的雪,下得更大了。
沈氏忽然站起身,走到书案前,开始研墨。
“老爷,写吧。”她声音平静,眼泪却滚落下来,“念薇说得对,我们没有时间了。”
柳承业深吸一口气,提起笔。
他按照女儿的叙述,将“掘井”、“佯攻”、“夜袭”三策,写成了一篇详尽的方略。措辞严谨,逻辑清晰,俨然是老将手笔。
写完后,他盖上自己的兵部侍郎印鉴,装入公文袋。
“我这就去兵部。”他起身,“今晚就发出去。”
“爹爹等等。”柳念薇跑回自己房间,不一会儿,拿着一个小布包回来了。
布包里是一枚狼牙——三哥去年寄给她的生日礼物。
还有一张小纸条,上面是她歪歪扭扭的字:“三哥,挖井,放火,等我来吃葡萄。”
她把布包塞进公文袋:“这个带给三哥。”
柳承业眼眶一热,重重点头。
当夜,这封特殊的“家书”,随着兵部六百里加急,飞向西北。
送走信使,柳念薇站在府门口,望着漫天大雪。
“念薇,回去睡吧。”沈氏给她披上斗篷。
“娘,三哥会没事的,对吗?”
“会的。”沈氏搂紧女儿,“有你这个小福星在,一定会。”
雪夜无声。
千里之外,朔方城头,柳彦昭正看着城外连绵的北狄营火。
他已经三天没合眼了。
嘴唇干裂,眼眶深陷,但握着刀的手,依然稳如磐石。
“校尉,井……又没水了。”亲兵哑着嗓子报告。
柳彦昭点点头,没说话。
他知道,明天,最迟后天,这座城就会变成炼狱。
但他不能退。
身后是河西走廊,是千万百姓。他是柳家的儿郎,是吃着大周粮饷的武将,守土有责,死也要死在这城墙上。
“校尉!”又一个亲兵飞奔上城头,手里举着一封染血的公文,“兵部急件!是侯爷……侯爷的亲笔!”
柳彦昭猛地转身,夺过公文。
撕开封口,熟悉的字迹映入眼帘。他飞快地读着,起初是惊讶,继而震惊,最后,眼中爆发出骇人的光芒。
“来人!”他嘶声喝道,“传令——全城收集柴草、火油,堆到南门!要快!要大张旗鼓,让北狄崽子看清楚!”
“校尉,这是……”
“别问,执行军令!”柳彦昭将公文贴身收好,手不自觉地摸到腰间——那里挂着一个硬硬的小布包。
他打开布包,看见了那枚狼牙,和那张小纸条。
“挖井,放火,等我来吃葡萄。”
稚嫩的笔迹,却像一柄重锤,砸在他心上。
“小妹……”他喃喃道,眼眶发热。
然后,他深吸一口气,转身看向北方。
看向那片干涸的河床,和河床后,北狄人连绵的营帐。
“传我第二道令:从北城墙老段,往下挖井。挑最信得过的兄弟,晚上挖,白天盖。挖出的土,全运上城墙。”
“第三道令:点五十敢死队,要会水性的,熟悉夜战的。今夜子时,北门集合。”
亲兵们面面相觑,但军令如山,无人敢质疑。
“遵令!”
柳彦昭握紧了那枚狼牙。
冰冷,坚硬,带着戈壁的风沙气。
就像这座城。
就像这场仗。
但这一次,他不再绝望。
因为有人,在千里之外,为他点亮了一盏灯。
一盏能燎原的灯。
雪,还在下。
但朔方城头,已经燃起了第一堆篝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