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元节过后,京城的气氛明显紧绷了许多。街上巡逻的士兵多了,盘查也严了,茶楼酒肆里,人们交头接耳,都在猜测到底出了什么事。但官府对此讳莫如深,只说是“缉拿要犯”。
柳府倒是平静。柳念薇经了那夜的事,被沈氏勒令在府中“静养”了好几日,连每日进宫陪太后都免了。她倒也乐得清闲,整日在书房里翻看那些从贼窝缴获的账册密信的抄本——原件已被锦衣卫收走,但景和帝特许她留了副本“研究”。
“研究”了几天,柳念薇发现了一些更深的蹊跷。
这些密信的日期,跨度长达两年。也就是说,这个网络至少在康王倒台前一年就开始活动了。而信中提到的一些“货物”和“行动”,时间点与朝中发生的几件大事高度吻合。
比如,去年春天,江南漕运贪污案爆发,几个关键证人突然“暴毙”。而账册上对应的时间,有一条记录:“货出,江南,三人,疾”。
又比如,前年秋天,兵部武库司一批新式弓弩图纸失窃。密信里写:“图已得,即南送”。
最让柳念薇心惊的,是半年前的一封密信,只有短短一行:“京中柳,碍事,可除。”
“京中柳”——指的是柳家吗?他们半年前就想对柳家下手?
而那时,康王还未倒台,淑妃还在宫中得宠。是他们主使的,还是……这个网络背后,另有其人?
柳念薇合上抄本,走到窗边。院中梅花开了,红艳艳的,在残雪中格外刺目。
“小姐,”丫鬟翠珠进来,“门房说,有个书生求见,说是……说是您的故人。”
“故人?”柳念薇诧异。她一个四岁孩子,哪来的“故人”?
“他说他姓周,叫周文轩,是……是上次灯会上您救过的那个书生的同窗。”
灯会上救过的书生?柳念薇想起来了,是那个差点被偷荷包的青衫书生。
“请他到前厅吧。”
前厅里,站着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书生,穿一身洗得发白的蓝布长衫,身材瘦削,面容清癯,眉宇间锁着一股化不开的愁苦。见到柳念薇进来,他连忙躬身行礼:“学生周文轩,见过郡主。”
“周公子不必多礼。”柳念薇在主位坐下——椅子对她来说太高,脚下还得垫个小凳子,“请坐。翠珠,上茶。”
周文轩半个屁股挨着椅子坐下,双手紧张地握着膝盖,嘴唇动了动,却不知如何开口。
“周公子找我,有什么事吗?”柳念薇主动问。
“是、是这样……”周文轩深吸一口气,“学生是今年秋闱的举子,与同窗李兄——就是那日灯会上的李兄——一同进京备考。我们本是江西人士,家境清寒,盘缠有限。来京后租住在城南一处小院,平日靠抄书写信维持生计,勉强糊口。”
他顿了顿,眼中泛起泪光:“可前几日,李兄突然病倒了。高烧不退,咳血,请了大夫来看,说是……说是肺痨。开的方子,一剂就要二两银子,我们、我们实在负担不起……”
他说着,起身跪地:“郡主,那日灯会,您救李兄于贼手,已是恩同再造。学生本不该再来叨扰,可、可实在走投无路了……李兄才二十有三,寒窗苦读十余载,若就此……学生斗胆,求郡主施以援手,救李兄一命!学生愿做牛做马,报答郡主大恩!”
说罢,重重磕头。
柳念薇静静听着,等他说完,才道:“周公子先起来。你那位李兄,现在何处?”
“还在城南租住的小院,学生出来时,已、已昏迷不醒……”周文轩声音哽咽。
“翠珠,”柳念薇吩咐,“去请府里的刘大夫,带上药箱,立刻去城南。再让账房支五十两银子,给周公子。”
“是。”
周文轩闻言,又要磕头,被柳念薇制止:“不必如此。救人要紧,你先带路。”
柳彦博正好从外面回来,听说此事,不放心妹妹一个人去,便陪着一起。三人乘马车,直奔城南。
城南多是平民聚居区,街道狭窄,房屋低矮。马车在一处破旧的小院前停下。院墙斑驳,木门虚掩,里头传来压抑的咳嗽声。
推门进去,一股浓重的药味和霉味扑面而来。院子很小,只有两间低矮的厢房。西厢房门开着,能看到里面除了一张木板床、一张破桌子,别无他物。床上躺着一个人,盖着打满补丁的薄被,面色潮红,呼吸急促,正是那日的青衫书生。
刘大夫上前诊脉,翻开眼皮看了看,又看了看舌苔,眉头紧锁。
“大夫,怎么样?”周文轩急问。
“确是肺痨,而且已到中期。”刘大夫摇头,“若早半个月治,还有希望。现在……只能尽力而为了。”
周文轩腿一软,差点摔倒。柳彦博扶住他。
柳念薇走到床边,看着那张因高热而痛苦的脸。书生的手露在外面,瘦得皮包骨头,指节因长期握笔而变形,指甲缝里还残留着墨迹。
“他叫什么名字?”她问。
“李、李墨言。”周文轩颤声道。
柳念薇伸出手,探了探李墨言的额头——烫得吓人。她又翻开他的手掌,仔细看了看。
忽然,她的动作顿住了。
李墨言的右手虎口处,有一块不太明显的、暗红色的印记。像是胎记,又像是……烫伤?但形状很奇怪,像是一朵扭曲的花。
“他这手上,原来就有这个印记吗?”柳念薇问。
周文轩凑近看了看,摇头:“没有啊。李兄手上很干净,我常看他写字,从没见过这个……”
柳念薇的心沉了下去。她想起那些密信里提到的“巫蛊教”,想起他们擅长的“毒、蛊、幻术”。
“刘大夫,”她转头,“您看看他这个印记。”
刘大夫凑近细看,又用银针轻轻刺了刺,放在鼻尖闻了闻,脸色骤变:“这、这是……‘朱砂蛊’!”
“朱砂蛊?”
“是南疆巫蛊教的一种阴毒蛊术!”刘大夫声音发颤,“将蛊虫卵混在朱砂里,通过皮肤接触或饮食进入人体。蛊卵遇血则孵,幼虫会沿着血脉游走,最后盘踞在心脉附近,吸食精血。中蛊者会持续高烧、咳血、消瘦,状似肺痨,但寻常药石无效,只会加速蛊虫生长,最多三个月……必死无疑!”
周文轩如遭雷击,瘫坐在地:“不、不可能……李兄怎么会中蛊?他从未去过南疆,也没接触过南疆人……”
柳念薇却想到了那本账册,那些“货物南运”的记录。李墨言,会不会也是“货物”之一?只是还没运走,就“病”了?
“刘大夫,这蛊能解吗?”
“难。”刘大夫苦笑,“需找到下蛊之人,取得母蛊,以母蛊引子蛊。或者……用更霸道的毒物,将子蛊逼出。但后者风险极大,蛊死前会疯狂反噬,中蛊者也九死一生。”
屋里一片死寂。只有李墨言痛苦的喘息声。
柳念薇走到窗边,望着院中那株枯死的石榴树,脑中飞速运转。
李墨言一个寒门书生,怎么会中了南疆的蛊?是误中,还是……有人故意下毒?
如果是故意的,为什么?他有什么特别之处,值得用这种阴毒手段?
“周公子,”她转身,“你和李公子来京后,可曾得罪过什么人?或者……遇到过什么特别的事?”
周文轩努力回忆:“没、没有啊。我们就是读书、抄书,偶尔去书铺逛逛。李兄为人谨慎,从不与人争执……”
“你们抄书,是给谁抄?书铺?还是私人?”
“都有。书铺的活计稳定,但钱少。私人的……有时是帮一些大户人家抄家谱、经书,钱多些,但不多见。”
“最近接过私人的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