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时末,天色将明未明。柳念薇的高热终于开始明显减退。虽然仍旧昏睡,但呼吸逐渐平稳,惊厥再未发生,脸颊那不正常的嫣红也慢慢褪去,显出一种虚弱的苍白。
刘太医每隔一刻钟就小心翼翼地去探脉,额头上豆大的汗珠不断滚落。每一次,他脸上的惊疑不定就更深一分。脉象依然虚弱,但那种混乱诡谲的劲头在减弱,间歇也少了。最让他心惊的是,小郡主服药后,身上开始渗出细密的汗,汗水微黏,略带腥气——这分明是邪气外透的佳兆!
“奇哉……怪哉……”他忍不住喃喃自语。那“鱼腥草”加“大青叶”的主攻思路,配上“丹参”护心、“减量羚羊角”镇惊的辅佐,竟真的压住了那来势汹汹、让两位太医都束手无策的恶疾!
沈氏守在床边,用温热的软巾一遍遍轻柔拭去女儿额头的汗,红肿的眼睛里终于有了一点光亮。柳承业和柳彦卿父子站在稍远处,紧绷的身形也略微放松,只是眼中的血丝和疲惫更浓。
张太医凑到刘太医身边,低声问:“师兄,郡主所言‘猩红热’、‘链球菌’……究竟是何物?医书古籍中,从未见过此类记载啊。”
刘太医捻着胡须,眉头紧锁,半晌才缓缓摇头:“惭愧,愚兄也一无所知。然观郡主所述之症状关联——发热、咽痛、皮疹隐隐、心悸脉律不整,乃至后期可能出现的关节疼痛……与郡主所言‘侵犯心脏’之推断,冥冥中竟有所契合。更奇的是,她所指出的用药方向,乍看离经叛道,细思却颇有章法。大青叶苦寒清热凉血,鱼腥草辛寒清热解毒排脓,二者相伍,力道峻猛直折热毒,正是对付此类暴烈邪气应有之义。而佐以丹参活血养心防其入络,减量羚羊角清肝熄风而不伤正气……这配伍,这剂量拿捏,非深谙药性病理、且有非凡胆识者,绝不敢用,也想不出来!”
他望向床上那小小的人儿,眼神复杂无比,有敬畏,有困惑,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激动:“郡主……真乃神人也!若非亲身经历,打死我也不信,世间竟有四岁稚童,能在昏迷谵语之中,为自己断出如此奇症,并指明救治之道!这……这简直是扁鹊重生,华佗再世!”
他这番感慨声音不小,屋中众人都听得清清楚楚。下人们面面相觑,既为小郡主病情好转而庆幸,又为她那不可思议的“自我诊断”而震惊。世子爷柳彦卿更是心头巨震,看向妹妹的目光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情绪。他一直知道小妹聪慧近妖,可今日所见,已完全超出了“聪慧”的范畴……
辰时初,柳念薇悠悠转醒。
长睫颤动了几下,她缓缓睁开眼睛。视线先是模糊,继而渐渐清晰。映入眼帘的是母亲憔悴却欣喜的脸,父亲和大哥关切的目光,还有两位太医那混合着探究与敬畏的神情。
“娘……”她声音嘶哑微弱。
“哎!娘在!念薇,你感觉怎么样?还难受吗?”沈氏连忙俯身,声音哽咽。
柳念薇轻轻动了动,只觉得浑身酸软无力,骨头像散了架,喉咙干痛,心口还有些发闷心悸,但那种焚烧灵魂的高热和撕裂般的头痛已经消失了。她闭眼感受了一下自己的身体状况,大致判断:急性期被那剂“猛药”强行压下去了,但链球菌感染引发的全身炎症反应和可能的心脏损害(风湿热)还需后续治疗和休养。
【看来……那剂药起效了。鱼腥草和大青叶的抗菌抗病毒作用对这个时代的链球菌应该有一定效果,丹参改善了微循环和保护了心肌细胞,减量的羚羊角控制了惊厥而没有造成肝损伤……】她默默在心中复盘,【接下来需要继续抗感染治疗,至少一周,同时绝对卧床休息,监测心率,补充营养和水分,预防并发症……】
这些清晰、冷静、条理分明的“医嘱”再次以心声形式流淌而出。
刘太医和张太医听得真切,两人同时一震,眼中爆发出骇然的光芒,随即是如饥似渴的聆听和领悟。原来后续还要“继续抗感染”、“绝对卧床”、“监测心率”、“预防并发症”……这些词虽新,其意却明!尤其是“监测心率”,让他们立刻联想到郡主之前说的“侵犯心脏”,恍然大悟,怪不得要用丹参!
柳承业和沈氏也听到了,虽然许多术语不懂,但能感受到女儿话语中的笃定和专业,那颗悬着的心终于重重落地。
“刘太医,”柳念薇看向那位年长的太医,声音虽弱,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清晰,“我的病,并未痊愈。热虽退,邪未清。接下来七日,需继续服药。方子可调整为:鱼腥草、大青叶减为原量三分之二,加蒲公英、紫花地丁增强清解,丹参保留,再加一味麦冬养阴生津,顾护气阴。羚羊角可去,换钩藤平肝,加少许陈皮理气和胃,免伤脾胃。每日一剂,分三次温服。”
她顿了顿,补充道:“我需绝对静卧,不可下床,不可劳神。饮食宜清淡流质,如米汤、藕粉,可适量加少许盐和糖。每日需有人定时记录我的脉搏次数和强弱,若有心慌、胸闷加剧,或再现皮疹、关节痛,需立刻来报。”
一番话说得条理清晰,考量周全,从治疗原则到具体方药,从护理要点到病情监测,无不完备。这哪里像一个四岁病孩在交待后事?分明是一位杏林国手在指导弟子治疗重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