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西市,“裕民号”钱庄门口一大早便聚集了三五十人,手里攥着存单,神情焦躁,探头探脑地往紧闭的大门里张望。这情形有些反常,往常辰时正(早上八点)钱庄准时开门,此刻已过了两刻钟,门板却还上着。
“咋还不开门?”一个挑着空菜担子的老农嘀咕,“俺等着取二十文钱买种哩!”
“听说……这家钱庄要倒?”旁边一个穿绸衫、眼神闪烁的中年男人压低声音,对周围的人“好心”提醒,“我表弟在衙门当差,听他说的,裕民号放出去的贷款收不回,窟窿大着呢!官府马上就要来封门了!”
“啥?!”人群骚动起来,“俺可是把棺材本都存这儿了!”
“我也存了五两!”
“快开门!我们要取钱!”
恐慌像滴入清水的墨汁,迅速蔓延。聚集的人越来越多,不到半个时辰,西市半条街都被堵住了,人声鼎沸,捶门叫嚷声不绝于耳。
钱庄二楼,柳彦博脸色铁青,透过窗缝看着楼下黑压压的人头。掌柜赵大海急得团团转:“东家,库里现银只剩下不到三千两了!照这人潮,最多一个时辰就能提空!关键是……关键是咱们几家分号那边也传来消息,同样有人在散布谣言,挤兑开始了!”
柳彦博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这绝对不是巧合。裕民号开业半年多,信誉一直很好,存取正常。突然之间,全城几处分号同时遭遇挤兑,还有“官府查封”、“贷款坏账”这类有鼻子有眼的谣言……分明是有人精心策划的狙击!
“咱们放出去的贷款,真有大规模坏账?”他问。
“绝对没有!”赵大海斩钉截铁,“上月刚盘过账,逾期的不到百分之一,而且都有抵押,最坏也能收回七八成本金。咱们的现金流一直是健康的!”
“那就是有人造谣生事,想一举击垮我们。”柳彦博眼神冰冷。会是谁?四大钱庄那些老对头?还是……与大哥被下毒一事背后的势力有关?
“东家,现在怎么办?”赵大海擦了把汗,“要么……咱们先关门歇业几天,避避风头?等谣言过去……”
“不能关门!”柳彦博断然否决,“一关门,就等于承认我们真有问题,谣言就坐实了!到时候,哪怕咱们有再多银子也说不清,裕民号就真的完了!”他想起了妹妹常说的那句话——“信誉是无价之宝,建立起来千难万难,垮掉却只在一瞬间。”
他深吸一口气,迅速做出决断:“大海,你亲自去库房,把所有的现银,包括碎银子、铜钱,全部搬出来!摆在柜台后面最显眼的地方,堆成山!让外面的人能看见!”
“啊?都搬出来?那岂不是……”
“让他们看!看我们有没有银子!”柳彦博咬牙道,“然后,正常开门营业!但是,立刻立一个新规矩牌子挂出去:即日起,所有存取款业务,一切照旧。然为保障绝大多数储户利益,防范恶意挤兑,单日单人取款上限暂定为——五十两!超出部分,需提前三日预约!”
“五十两?”赵大海一愣,“这……会不会激怒那些人?”
“顾不了那么多了!”柳彦博语速飞快,“咱们必须控制住现金流出速度,争取时间!另外,立刻派人分头去办几件事:第一,去‘永昌通’总号,把我存在那里的两万两银子全部提出来,换成小额的,悄悄从后门运过来!第二,去找和我相熟的几个大商号东家,就说我柳彦博临时周转,愿意以高于市价一分的利息,短期拆借现银,有多少要多少,用我的私产和裕民号股权作质押!第三,马上去京兆府报案,就说有奸人散布谣言,扰乱金融秩序,请求官府出面维持秩序,抓捕造谣者!”
一连串命令下去,赵大海等人虽然心慌,却也有了主心骨,连忙分头去办。
辰时三刻,“裕民号”紧闭的大门终于打开了。然而,门口并未出现人们预想中的惊慌掌柜或空荡柜台。相反,四个伙计抬着两个沉甸甸的大木箱出来,“哐当”一声放在门口台阶上,打开箱盖——白花花的银锭和串好的铜钱堆得冒尖,在晨光下反射着诱人的光泽!
正准备冲进来的人群不由得一滞。
紧接着,穿戴整齐、面带职业微笑的柜头走了出来,身后伙计将一块崭新的木牌挂在门口最显眼处,上面写着柳彦博刚定的新规。
“各位乡亲父老,街坊邻居!”柜头提高嗓门,声音洪亮,“裕民号开门营业,一切如常!大家请看,咱们库房充实,有的是银子为大家兑付!然近日城中有无耻之徒散布谣言,意图扰乱市场,坑害百姓。为防极少数别有用心者趁机牟利,损害大多数诚信储户利益,本号特暂设‘单日单人取款上限五十两’之规,乃非常时期之非常举措,望诸位理解体谅!但凡真实需用钱者,皆可依规办理!裕民号金字招牌,绝不倒!”
这一手“亮银堆”加“限取令”的组合拳,效果立竿见影。许多本来只是跟着恐慌、并非急用钱的储户,看到那实实在在的银子,又听说只是为了防“别有用心者”,情绪稍微平复了一些。毕竟五十两对普通百姓来说已是巨款,日常存取完全够用。而那些真正被谣言蛊惑、生怕血本无归的人,则开始争先恐后地涌向柜台——反正先把自己那份拿到手再说!
柜台内,伙计们训练有素,按号办理,验存单、称银子、登记画押,有条不紊。一筐筐铜钱和银锭流水般兑出去,但门口那两箱“展示银”和新从库房搬出来的银箱,始终保持着半满的状态,给人以“深不见底”的错觉。
柳彦博站在二楼,心脏随着每一锭银子的兑出而抽搐。他知道这是在走钢丝。三千两库银,加上即将从总号调来的两万两,看似不少,可面对全城几处分号的同时挤兑,依然是杯水车薪。最关键的是,拆借款项能否及时到位?如果那几个商号东家也听到风声,不敢借钱怎么办?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巳时(上午九点)刚过,西市这处分号的库银已兑出近两千两。派去总号提银的人还没回来,去拆借的人也无消息。
楼下,人群经过最初的混乱后,渐渐被“限取令”和有序的兑付稳住了阵脚,但仍有数百人排队,后续还有闻讯赶来的人加入。那两箱“展示银”已经见底了,伙计正假装镇定地从后面又搬出一箱——实际上,这已经是库房最后一批用来“撑场面”的银子了。
“东家,快顶不住了……”赵大海再次上楼,嘴唇发干,“后面没多少银子了,下一箱搬完就……”
柳彦博手心全是冷汗,目光死死盯着街口。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街口传来一阵嘈杂,几辆遮盖得严严实实的平板牛车,在十来个“永昌通”镖局伙计的护卫下,艰难地分开人群,驶到了钱庄后门。
总号的银子到了!
柳彦博精神一振。但紧接着,他的心又沉了下去——只有五辆车。就算每辆车装两千两,也不过一万两。对于眼前的挤兑潮,依然是……
“东家!”派去拆借的管事也从后门气喘吁吁跑上来,脸色却不太好看,“张记、王记的东家都说现银紧张,一时凑不出……李记东家倒是答应了,但只肯借三千两,而且要咱们用东城那处绸缎庄作抵押,利息要三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