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彦昭没有客套,开门见山:“本将柳彦昭,奉旨接掌飞云隘。在座诸位,皆是戍边多年、经验丰富的同袍。柳某年轻,初来乍到,于飞云隘防务、周边情势,所知尚浅。今日召诸位前来,一是与诸位相识;二是想听听诸位对飞云隘防务、练兵、互市、乃至与周边部族关系,有何见解、有何难处。大家但说无妨,言者无罪。”
他语气平和,姿态放得低,但目光沉静,自有一股不容置疑的气度。
堂下沉默了片刻。一位姓胡的游击将军(看起来是刘老将军的心腹)率先开口,语气不冷不热:“柳将军客气。飞云隘防务,历来是按朝廷规制及前任刘将军部署,各处隘口、哨卡、烽燧,皆有定规,士卒操练,也从未懈怠。互市之事,自有章程,与几个大部落的台吉、头人,也维持着面子上的往来。只要北狄人不生事,咱们便按部就班。不知将军有何新谕?”
这话说得四平八稳,却也堵死了任何“变更”的可能,隐隐有“萧规曹随”之意。
柳彦昭面色不变,点点头:“胡将军所言,是老成持重之道。然柳某在雁门关时,曾遇北狄游骑渗透袭扰,其战法日益狡诈,并非一味强攻。且我观关外互市,人员混杂,各族皆有,虽带来商贸之利,亦潜藏风险。不知近来,可发现有可疑人物出入?或边境是否有异常调动迹象?”
一位负责巡查的年轻守备犹豫了一下,开口道:“回将军,近日确有些异常。关外‘黑石部’的牧民,比往年更靠近隘口放牧,其部落的游骑,在互市结束后,也常在附近徘徊,似在窥探。另外,互市上近来多了几个生面孔的西域商人,出手阔绰,专收铁器、药材,对皮毛牲畜反而不甚热心,有些蹊跷。卑职曾报于刘老将军,老将军说边关互市,人来人往,不必大惊小怪。”
柳彦昭眼神微凝。“黑石部”是北狄王庭下属一个较强悍的部落,向来不太安分。而西域商人大量收购铁器药材……这两者联系起来,可就不是“不必大惊小怪”了。
“还有吗?”他问。
另一个都司补充道:“还有就是军械。咱们库里的弓箭,有些年头了,弓弦易断,箭矢储备也不算充足。上次请拨的物资,兵部只给了一半,说各处都要用……”
“粮饷可按时?”柳彦昭问。
“粮饷倒是不缺,刘老将军在时,这方面卡得紧。”胡游击答道。
柳彦昭心中有了计较。飞云隘表面平稳,实则暗流潜藏。防务思想偏于保守,对外情侦知不足,军械储备有隐患,与兵部的关系(或者说,朝中某些人的“关照”)也似乎不太顺畅。
他没有立刻做出指示,只是道:“诸位所言,柳某记下了。今日就到这里。明日起,本将会巡视各处关隘、哨所、营房、军械库及互市场。还望各位协助。另外,从明日起,‘锐锋营’带来的弟兄,会与关内原有弟兄一起操练,互相切磋,也好尽快熟悉。”
他没有提任何“新规矩”或“大改动”,这让一些原本担心年轻主将新官上任三把火、胡乱折腾的军官稍稍松了口气。
散帐后,柳彦昭回到守将府后衙。这里比雁门关的住处更加简陋,但收拾得干净。他推开窗,望着关外苍茫的草原和远处起伏的群山,夕阳将天地染成一片金红。
这里,就是他新的战场了。不止要防北狄的铁骑,还要防暗中的冷箭,更要在这错综复杂的环境中,带出一支真正能战、敢战、善战的铁军,守好这大周的北门。
他摊开纸笔,准备给京城写信,报个平安,也说说这边初步了解到的情况。笔尖落下,他忽然想起离京前,妹妹最后对他的叮嘱:
“三哥,飞云隘是边境要冲,也是各方势力交汇之处。你在那里,不仅是将军,也可能成为某些人眼中的‘棋子’或‘目标’。练兵、守城之余,需格外留意往来商旅、边境部族动向,乃至……朝中与边关的物资往来脉络。有时候,战场之外的线索,更能知道真正的敌人。”
棋子?目标?
柳彦昭深吸一口边关清冷的空气,眼神愈发坚定。
那就来看看,谁才是真正的弈棋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