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像一层薄纱，慢悠悠地褪去，金色的阳光终于泼洒在晒谷场上，把石碾子的影子拉得老长老长，像条沉默的巨蟒。韩小羽一早就让族人搬来两排桦木凳，凳面被常年的摩挲磨得光滑发亮，还带着木头特有的温凉。他先示意自己部落的人坐下，石勇大大咧咧地坐在最前排，手里还攥着早上除草用的锄头，锄刃上沾着新鲜的泥土，时不时用袖子抹把脸，汗水顺着他黝黑的脸颊往下淌。
红羽部落的人却都站着，像一群警惕的鹰。高个首领铁塔似的叉着腰，赤裸的胳膊上青筋暴起，肱二头肌上纹着只展翅的黑鹰，那是他们部落的图腾。他手里的桦木弓磨得油光锃亮，弓弦上还沾着点干涸的血迹——那是昨天猎杀野猪时蹭上的。他身后的人也都攥着家伙，有握着石斧的，有背着箭囊的，年轻些的小伙子眼里带着点不服气，时不时瞟向韩小羽部落的妇人和孩子，像是在掂量对方的分量。
“今天请大家来，不是要争谁强谁弱。”韩小羽站在石碾上，声音不高，却像带着股穿透力，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他低头拍了拍石碾，石碾上还残留着昨晚碾过的谷糠，“红羽部落擅长打猎，箭术精准，上次我亲眼见你们的小伙子一箭射穿了山鹿的眼睛，那本事，我们部落谁也比不了；我们部落呢，精于农耕，能让荒田长出粮食，去年秋天，就这片晒谷场，收的谷子堆得比这石碾还高。”
高个首领往前跨了一步，桦木弓在他手里咯吱作响，他的声音像磨过的石头：“少说这些漂亮话！你们部落的老弱妇孺多，不就是想让我们放下弓箭，跟着你们种庄稼当苦力？我们红羽的人，生来就是拿弓的，不是握锄头的！”他身后一个络腮胡壮汉跟着吼：“就是！上个月我们还打了头黑熊，够全族吃十天，你们能吗？”
韩小羽没急着反驳，弯腰从旁边的竹筐里倒出两样东西——一把饱满的稻谷，颗粒金黄，沉甸甸的，抓在手里能感觉到圆润的硬度；还有一张鞣制好的狼皮，毛色油亮，边缘还带着细密的针脚，那是红羽部落昨天送来当“见面礼”的。“咱算笔账，”他把稻谷举到红羽部落的人面前，“我们的稻子，一亩地能收三十斤，除去留种的五斤，每家四口人，能分二十斤；你们的兽肉，就按这狼皮算，一张狼皮换十斤肉干，一家四口，冬天最多能存八十斤，听着不少，对吧？”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红羽部落每个人的脸：“可冬天有三个月，九十天，八十斤肉干平均下来，一天还不到一斤，够谁吃？去年冬天你们部落的瘦猴，揣着半张狼皮来换粮，说家里三个娃饿得直哭，那狼皮还是母狼的，你们舍不得吃，留着换粮，这事你们忘了？”
站在后排的瘦高个下意识摸了摸胳膊，那里有块去年冬天冻裂的疤，他低下头，声音细若蚊蝇：“首领，他说的是真的……我娘去年冬天咳得厉害，就想喝口热粥……”高个首领狠狠瞪了他一眼，瘦高个赶紧闭了嘴，可红羽部落的人眼神已经松动，有人悄悄把石斧往地上放了放。
木老拄着拐杖慢悠悠站起来，阳光照在他花白的胡须上，像撒了层银粉。“老祖宗传下来的理，抱团才能过冬。”他往地上吐了口唾沫，拐杖在晒谷场的硬土上敲出笃笃的响，“你们红羽的弓箭能护着庄稼不受野兽糟蹋——去年秋天，那几只野猪闯进玉米地，啃掉半亩苗，我们追了三天都没抓住，最后还是你们部落的小伙子一箭射穿了领头野猪的耳朵，才把它们赶跑，这事我们记着呢；我们的水渠能浇你们的菜地，你们红石崖那边缺水，种点青菜都得靠天，去年夏天旱死了半亩萝卜，要是引了渠水，冬天也能吃上鲜菜，这不就是两全其美？”
高个首领的眉头拧成了疙瘩，手里的弓攥得更紧了，指节泛白。他身后的年轻小伙突然往前凑了凑，那是个脸上还带着稚气的少年，大概十五六岁，背上的箭囊里插着几支羽毛不全的箭：“首领，我妹妹才三岁，去年冬天冻得发烧，要是有粮熬粥，说不定就不会……”话没说完，他突然捂住嘴，眼圈红了。
韩小羽心里一动，从怀里掏出个陶碗，里面盛着几块麦芽糖，是他给自家娃留的。他走下石碾，把陶碗递给少年：“拿着，给你妹妹的。”少年愣了愣，看了看高个首领，见首领没反对，才接过去，小心翼翼地揣进怀里，小声说了句“谢谢”。
“我把话撂在这——”韩小羽转身面对高个首领，语气诚恳，“合并后，猎场归公，谁打的猎物多，分肉时就多拿，按箭头数算，一箭算一分，最后按分领肉；耕地按人头分，谁种的庄稼好，秋收时就多领粮，玉米结得大，谷子颗粒满，就多给一成。按劳分配，谁也别想占便宜，谁也别想偷懒。要是觉得不公，随时可以走，我们绝不拦着。”
他指了指远处的山尖，那里还残留着最后一点积雪：“但冬天的寒风不认人，不管你是红羽的还是我们的，冻着了都得打哆嗦；饿肚子的时候，兽肉和粮食一样金贵，分不出哪个部落的更好吃。昨天你们送来的狼肉，我们已经炖在锅里了，等会儿熬粥，大家一起吃。”
高个首领沉默了半晌，突然往地上啐了一口，唾沫星子溅在尘土里：“行！就信你们一次！但要是敢克扣我们的粮和肉，我红羽的弓箭可不是吃素的，拆了你们的晒谷场！”他突然咧开嘴笑了，露出两排结实的牙，那笑容里带着点糙汉的爽朗，“不过话说回来，你们的小米粥确实香，去年瘦猴换回去的那三斤，我家婆娘偷偷藏了半斤，给娃熬了顿粥，那香味，能飘半条街！”
这话逗得两边的人都笑了，气氛一下子松快下来。韩小羽从旁边的工具堆里扔过去一把锄头，锄头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稳稳地落在高个首领脚边：“现在就去翻地吧，南边那片荒田，草比人高，你们要是能在天黑前翻完半亩，今晚管饱肉粥，管够！”
“半亩算什么！”高个首领捡起锄头，掂量了掂量，突然冲自己的人喊，“虎子，把弓箭都收起来！拿家伙，翻地去！今晚喝肉粥，管够！让他们瞧瞧，咱红羽的人，干活不比打猎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