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间,微微侧首,左耳完全暴露在烛光下。那颗殷红朱砂痣,赫然在目。
乔慕别目光骤锐,死死凝住。
他也有一颗,位置几乎相同。
一股被彻底亵渎的怒意,猛窜起——连这颗痣!父皇都要复刻出来,精心把玩?!
他不再独一无二,倒成了可被替代的模板!
胃里一阵翻腾。
“抬头。”
柳照影依言抬头,迎上审视。那目光在他脸上逡巡,最终,落在他后颈衣领。
“衣领之下……”柳照影心一横,引颈受戮般前倾,将最脆弱的脖颈暴露,“……有一处柳叶形状的胎记。”
柳叶胎记!
乔慕别心中猛凛——那夜南风苑,若非乔微澜截胡,他险些……
后背沁出细密冷汗。
幸好。
这后怕,让他对眼前这个献上所有秘密与弱点的人,生出一种荒谬的感激。
他竟有些……荒谬地感激这赝品的“坦诚”与“存在”?
这丝情绪让他愈发烦躁。
沉香缭绕间,他的神色阴鸷于明明灭灭的烛影里。
“倒是……名副其实。” 语气听不出喜怒。
他忽然起身,绕过书案,走到柳照影面前。
冰凉指尖探入他后颈衣领,精准按住那片胎记。恶狠狠地捻了捻,指甲几乎钳进去。
柳照影剧烈一颤,闭眼屏息,如同一只被钉住翅膀的蝴蝶,等待着最终的裁决。 时间在那一刻被无限拉长,只有彼此交错的、压抑的呼吸声。
“滚吧。”太子收手,语气漠然。
柳照影瘫软叩首:“谢殿下恩典。”慢慢起身,垂首躬身,退出殿宇。
殿内重归死寂。 窗外雨声淅沥,闷如呜咽。
乔慕别独立片刻,行至侧殿铜镜前。
背对镜面,侧首,目光落在自己光洁后颈。 “来人。” 内侍应声而入。 “取笔墨与水彩,防水的,”声音平淡,不容置疑,“要最沉着的青黛色。”
内侍备好。
乔慕别执笔,蘸满青黛,凭指尖记忆的轮廓,在镜前侧头,姿态别扭诡异,亲手在自己后颈复刻下那片柳叶。
笔尖冰凉,青黛色在苍白的皮肤上渐次晕染,不像画上去的,倒像一片真正的柳叶,从他骨血深处浮现出来。
他无意识地迫近镜面,呵出的气息在冰凉的铜镜上晕开一小片白雾——
雾中眉眼陡然一变,他眼尾微垂,唇瓣轻启,竟摹出几分柳照影式的惶惑,一声气音逸出:
“…陛下。”
话音未落,他自己先僵住。
喉间猛地涌起一股甜腥,被他强行咽下。再抬眼时,眸中已是一片淬了冰的狠戾。
他对着镜中那个卑屈的影子,从齿缝间碾出浸满恨意的低唤: “父皇……”
话音在空寂的殿中荡开,他闭上眼,深深吸了口气,再睁开时,所有波澜已被压入眼底,只剩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
他抬手,理了理一丝不苟的衣袖,仿佛将方才那个失控的自己一同抚平。
玄色衣袂拂动,带起的风使烛火猛地一跳。
光影乱颤间,镜中那片青黛柳叶一闪,宛若符咒,更似新伤。
“取玄色斗篷来。”他转身,声音沉静如水,不容置疑,“日后出行,皆着此服。”
“殿下,您这是……” 窗外雨声渐密,吞没了所有未尽之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