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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行前夜,明月殿的心腹宫人悄然而至,奉上一封火漆密信并一枚素面白玉环。
“殿下,君后命奴婢送来。君后言道,江南官场水深,殿下虽持天子剑,亦需知地方人情。若遇阻碍,可凭此信物,前往湖州白家。白家主人,曾是君后门下学生。”
乔慕别接过那枚触手温润的白玉环。
“环”者,还也。
这文人式的、不显山露水的关切,正符合闻人渺的风格。
“替我谢过父后。”他道。
这份“父爱”如同明月殿的烛火,温暖,却照不亮他前路为自己选定的、那片漆黑的迷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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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车马齐备。
宁安咋咋呼呼地跑来,裙裾带起一阵轻风,一眼便瞧见乔慕别身上那件厚重的玄色斗篷。
她扑到跟前,小手抓住斗篷的边缘,仰起脸,秀气的眉头立刻蹙成了小山峦:
“哥哥,这都入夏了,你怎么还穿着这么厚的斗篷?脸色也瞧着有些白……那风寒还没好全吗?”
不等他回答,她的小脸便气鼓鼓地皱了起来,拽着他斗篷的力道又加重了几分,嗓音里带了真切的心疼与不满:
“父皇也真是……哥哥伤寒未愈,都说病去如抽丝,江南官场水深浪急,此去不知要多少劳心劳力,何苦非要您在这时候去?”
乔慕别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复杂,随即被她这副模样逗笑,连日积压的阴郁似乎都散开些许。
他习惯性地纵容,顺着她先前的话头,不着痕迹地移开话题:
“好,都依你,哥哥一定尽快回来。”
他像是忽然想起什么,开口道:
“对了,你之前说要江南的特色蹴鞠、奇珍异玩,还有……”
他话音微顿,略带玩味地看向妹妹,准确地复述了她清单上最特别的一项:
“……那些新奇好看的丝线布料。哥哥没记错吧?”
这一下精准的重复,让宁安瞬间成了被惊扰的雀儿。
“那……人是会变的嘛!”
她心虚地绞了绞手帕,目光游移,下意识就想找个理由来佐证,
“我、我现在觉得女红刺绣也挺有意思的!要是萦舟姐姐在,肯定知道江南哪里的丝线最好……”
话一出口,她自己先怔住了。
奇怪,方才为何想都没想就把她说了出来?
明明前两日,她还下意识地想将萦舟藏起来,不愿叫太子哥哥知道。
她心里掠过一丝微妙的懊恼,像是自己不小心碰倒了一件心爱的奇珍。
她小心翼翼地抬眼,却见太子哥哥脸上依旧是那副温和纵容的神情,似乎并未将这个名字放在心上,只是随口应道:
“嗯,你开心就好。”
她心头那点莫名的紧张,这才悄然松懈下来。
乔慕别脸上纵容的笑意未变。
“萦舟……”
这名字在心头一转,带起一丝模糊的熟悉感,仿佛在何处听过,一时却难以捉摸。
眼神深处闪过一丝极快的审视,如同鹰隼掠过平静的水面,虽未俯冲,却已记下了涟漪的方位。
一个名字,与他当下亟待厘清的赝品、亟待探查的江南谜团相比,轻若飞絮。
他抬手,如往常般揉了揉她的发顶,语气温和,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心系他处的敷衍:
“记住,莫要太过打扰旁人。”
车辙滚动,碾过青石宫道,将巍峨皇城与其中盘根错节的人与事,暂且抛在身后。
前方是烟雨江南,亦是他亲手执棋,踏入的崭新棋局。
几乎就在太子车驾驶出宫门的同时。 华清宫僻静的窗边,萦舟缓缓放下了手中的绣绷。
窗外,天光渐亮,恰好映亮她唇角一缕极淡的、难以捉摸的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