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皇从未……从未如此待过任何人!
便是昔日最得宠的裴季,或是那个酷肖他的柳照影,也未曾有过这般……近乎狎昵的恩赏!
那模糊的熟悉感,和着那清脆的铃音,死死绞紧了他的心脏。
他感到一种领地被侵犯的暴怒,以及更深沉的、属于自己的独一无二被轻易取代的恐慌。
他并未垂首,而且直直盯着。
那日琴音梨香犹在身侧,父皇就用这种方式,迫不及待地将他们的“共同”,变成众人的“寻常”吗?
皇帝眼风似有若无地扫过太子紧绷的下颌线和水光隐现的眼眸,这才漫不经心地放下琉璃樽,姿态慵懒如刚刚逗弄过一只雀鸟。
那名内侍无声退至一旁,唇上那抹红痕却如同烙印,灼烧着乔慕别的视线。
金铃随着他的退步发出最后一串清响,宛如胜利的宣告。
烫穿了他心中那片唯独与父皇相连的、不容他人涉足的禁地。
殿内陷入一片令人窒息的寂静。
良久,就在乔慕别几乎要以为自己的提议已被无声否决时,上方才传来一声淡淡的:
“准。”
这一声“准”,轻飘飘落下。
乔慕别躬身谢恩,再抬眼时,视线恰好撞上那内侍唇上未干的、秾丽的石榴红,像一道新鲜的伤口,烙在他视野里。
退出紫宸殿,秋风打在脸上,喉间翻涌着酸涩。
风里裹挟着殿内那甜腻的石榴香,此刻闻来,却如毒瘴,死死缠绕着他,渗入肌理,挥之不去。
混杂着一股属于另一个人的陌生气息,还有那挥之不去的金铃清响。
从今往后,石榴于他,再无甜涩本味,唯有带着腥气的酸苦。
而那金铃的声响,将成为他梦中永恒的魔咒。
——
另一处宫苑。
宋辞躺在藤椅上,闭目享受着秋风。
感受到熟悉的脚步,他睁眼见自己的干儿子满头大汗。
“你刚才去哪儿了?一头的汗。”
“刚去尚衣监替干爹查检冬衣,赶着时辰回来的。”
冬至熟稔地蹲下,为宋辞捶着肩,轻声说:
“干爹,您膝疼的毛病又犯了,库里新进了些上好的艾绒,儿子晚上给您灸一灸。”
宋辞眼又闭上,拍了拍他的手:
“你这孩子,有心了。比那些只会耍心眼的东西强。”
冬至垂下眼睫,笑得温顺,手下力道均匀。
就在此时,门外响起极轻的叩门声。
一名小内侍躬身进来,先对宋辞行了礼,而后转向冬至,低声道:
“冬公公,公主府那边都安排妥了。车驾未时从西门出,沿途护卫已点齐,一应物事也都装车了。”
冬至手上动作不停,只淡淡“嗯”了一声,眼皮都未抬:
“知道了。去回禀公主,就说宋公公这边已备下程仪,稍后便亲送至西门。”
那小内侍应了声“是”,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
宋辞依旧闭目养神。
稍许,他才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慨叹:
“走吧,随我去送送公主。”
他撑着膝盖欲起身,冬至已先一步伸手稳稳扶住。
“这天凉的,您膝脚又不爽利,何必亲自去?儿子走一趟,必定将心意带到就是了。”
宋辞却摇了摇头,目光望向窗外灰蒙蒙的天:
“到底是看着长大的孩子……这一去……得去送送。”
他说着,侧首看了冬至一眼,似欣慰,似叹息,最终只化为一句:
“你这孩子……如今办事是越发周到了。连公主出宫这等琐事,都提前打点得这般稳妥。”
冬至扶着宋辞的手臂微微一僵,随即恢复如常。
他垂下头,声音依旧温和恭顺:
“都是干爹平日教导得好。儿子……不过是照着您的规矩办罢了。”
他扶着宋辞,一步步缓缓向殿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