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棚外,稀稀拉拉的雨水顺着破败的茅草滴落,
在烂泥坑里砸出一个个小窝。
邓宝蹲在门边,手里摆弄着那把没了准星也没了子弹的中正式步枪,
嘴里骂骂咧咧的,那口音听着像是嚼着砂砾:
“讲什么远征军,说得好听,英美两国是大盟友,来帮忙。
结果咧?
老子入缅这一路,别说美国人的飞机大炮,
就连英国鬼子的毛都没见着几根!
见得最多的就是他们扔下的烂摊子和日本鬼子。”
他狠狠地啐了一口唾沫:
“这仗打得,啧啧。”
“嘿,你个瓜娃子想得倒挺美。”
李四富盘着腿坐在弹药箱上,
把那截没舍得抽完的烟屁股小心翼翼地夹在耳朵上,
一脸看透世态炎凉的戏谑:
“啥子英美盟友,那是给人家嫡系部队预备的。
像第五军那种,那是亲儿子。
我们算个啥子?
那是后娘养的,甚至连后娘养的都不如,
就是路边捡来的野种。
这种好事,轮得上咱们?”
说到这,陈小川瞥了一眼邓宝,没有说话。
或许是少有见到不抱怨的兵,
邓宝冷笑一声,把手里的废枪往地上一顿,脸上满是嘲讽,
“们你晓得现在是个什么光景不?
我听说,我们那位甘军长,那是比兔子跑得还快喏,
带着警卫连和少部分亲信,
一口气早就跑到滇西国门里头去了!”
“啊?军长跑回国了?”
正在给老五喂水的万哥手一抖,热水洒了几滴出来。
“哼,何止军长。”
邓宝掰着手指头,如数家珍地说道,
“第49师的彭师长和暂编55师的陈师长,
带着师部和剩下的那点人马,钻进了景栋那边的山沟沟里。
那个倒霉的93师,直接被打散了架,
吕师长带着残部往西边跑了,说是去找中线的200师戴师长求救去了。”
窝棚里几人都听傻了。
在这消息闭塞的溃兵营里,他们只知道败了,
却不知道败得这么彻底,连顶上的天都塌完了。
“既然你知道仗打成这样,那你咋不跟着跑?”
陈小川一边给老五擦汗,一边抬头问了一句。
“跟着跑?”
邓宝翻了个白眼,指了指外面阴沉沉的丛林,
“长官,你是不晓得外头的世道喃。
往北边跑?那是自投罗网!
到处都是鬼子渗透的斥候队,那一双双眼睛盯着呢,撞上就是个死喏!
还有那帮缅甸二鬼子,杀人不眨眼,
专门挑落单的下手,把你剥光了吊在树上晒人干!”
他叹了口气,把身子缩了缩:“现在全东线的溃兵,没得选,
都在像没头苍蝇一样往垒固这边涌。
毕竟这边还有个22师顶着,算是唯一的活路。”
万哥听得一愣一愣的,忍不住问道:
“邓宝,咋晓得这么多大人物的事?连师长去哪了都晓得?
“嘿嘿。”
邓宝脸上露出一丝得意的坏笑,那股子兵痞的精明劲儿又上来了。
他拍了拍干瘪的口袋,那是他平时装骰子的地方:
“我是哪个?这营地里哪个不认识我?
这两天跟我推牌九、赌钱的,那可是跟阅兵一样,
有49师的伙夫,93师的传令兵,还有暂编55师的马夫。”
他捡起一颗石子扔进水坑里,
“所以说,咱们别指望那些跑了的大官了。
眼下要想活命,就只能指望垒固的22师,希望他们顶得住喏”
陈小川听着这话,把手里的湿布攥紧了些,低声道,
“他们是第五军的主力,肯定是顶得住的。”
一直沉默不语的李四富忽然把身子坐正了,像是只警觉的土狗,
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不远处的大门口,嘴角扯出一丝怪笑:
“龟儿子的,我看是未必噢。”
“莫子意思?”邓宝有些疑惑地扭过头。
话音未落,一声如同炸雷般的暴喝在整个收容站上空回荡,
震得窝棚顶上的积水都抖落了几滴:
“所有人!集合!!”
这一嗓子带着十足的杀气。
溃兵们几乎是下意识地——那是刻在骨子里的、对长官和命令的恐惧——
猛地从烂泥地里弹了起来。
虽然站得七零八落,歪七扭八,
但好歹是个队列的雏形。
当然,也有好些个真正的老兵油子,
依旧懒洋洋地斜靠在墙根下,手里摆弄着空枪或者别的东西,比如旱烟啥的,
一副天塌下来老子也不动的死猪样。
陈小川、万哥等人不敢怠慢,连忙站起身。
只见一群全副武装的士兵像黑色的潮水般涌入营地。
他们头戴m35钢盔,身穿着少见的卡其色厚实军大衣,
手里自动武器黑洞洞的枪口散发着寒意。
为首的是一名上尉,身形高大得简直像座铁塔。
他穿着一双沾满红泥的高筒皮靴,站在院子台阶上,
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这群叫花子一样的溃兵。
陈小川心里咯噔一下,寻思这人怕是得有一米九,
站在那里就把为数不多的阳光都挡完了。
万哥更是缩了缩脖子,心想这一拳下来,怕是能把牛给打死。
那是高停云。
他的眼神冷得像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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