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庆长假的第六天，新乡村东头的农家乐客流终于开始减少。顾安站在自家院子的老槐树下，望着远处公路上零星返程的车辆，长长舒了一口气。七天连轴转的忙碌让他腰酸背痛，但嘴角却挂着满足的微笑。
客流少了正好，这两天先把自建房的设计定下来。顾安拍了拍沾满面粉的围裙，那是上午帮母亲包饺子时留下的痕迹。他转身走向堂屋，从抽屉里取出一个牛皮纸封面的笔记本，封面上用钢笔写着建房计划四个大字。
笔记本翻开，一张张手绘的草图映入眼帘。顾安的指尖轻轻抚过那些线条，前世记忆如潮水般涌来。他记得前世村里第一栋让人眼前一亮的自建房——白色真石漆外立面，简洁的分隔线勾勒出建筑的轮廓，楼顶那个四方小阁楼更是画龙点睛。每到夜晚，悬挑出一米多的屋檐下，暖黄色的灯带亮起，整栋房子就像童话里的小城堡。
可惜地基没做好...顾安喃喃自语，眉头不自觉地皱起。前世的记忆里，那户人家后来因为地基问题，墙体出现了细微裂缝。汕市位于八度地震带，这种隐患绝不能出现在自己的房子里。
小爱同学。顾安在脑海中呼唤。
在呢。一个温和的女声在他意识中响起，根据您的地理位置和建筑需求，建议优先考虑地基抗震性能。
顾安的眼前立刻浮现出一排半透明的数据面板，详细罗列着四种基础类型的对比：
【满堂基础】 优点：整体性强，抗震性能最佳，防潮效果好 缺点：钢筋用量大，造价较高 施工流程：场地平整→垫层浇筑→钢筋绑扎→混凝土浇筑→养护...
【条形基础】 优点：造价较低，施工简单 缺点：整体性差，抗震性能较弱 施工流程：...
顾安的手指在满堂基础上停留，轻轻一点，更详细的3d施工动画立刻展开。他看到虚拟的工人们如何铺设钢筋网，如何分层浇筑混凝土，如何在关键节点加强结构。
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顾安想起前世常听到的这句话，不由得轻笑出声。他毫不犹豫地在笔记本上写下满堂基础四个字，笔迹坚定有力。
正当他沉浸在设计中时，院门一声被推开。父亲顾沛扛着锄头走了进来，裤腿上还沾着菜地的泥土。弟弟顾峰跟在后面，手里提着两尾刚钓上来的鲤鱼。
爸，小峰，来得正好！顾安合上笔记本，快步迎上去，我正想跟你们商量建房的事。
三人围着堂屋的八仙桌坐下。顾安把笔记本摊开，指着草图说：地基我打算用满堂基础，虽然贵点，但抗震性能最好。
顾沛眯起眼睛，粗糙的手指抚过纸面：这得用多少钢筋啊？咱村老张家去年建的房，用的条形基础，不也好好的？
顾安坐直身体，汕市是八度地震带。您还记得前年隔壁县那场小地震吗？老张家的墙角都裂了缝。
顾峰凑过来，指着图纸上一个细节：哥，这个外立面你打算用什么？瓷砖还是涂料？
我正要说这个。顾安翻到另一页，外立面我想用真石漆，就是前村李叔家那种白色带分隔线的。
胡闹！顾沛突然拍了下桌子，茶杯里的水溅了出来，咱们农村房子哪有不贴瓷砖的？真石漆那玩意儿看着跟没完工似的！
顾安深吸一口气。他早就预料到父亲的反对，但没想到反应这么激烈。他看向弟弟，顾峰冲他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冷静。
顾安声音放缓，您还记得上个月新闻里那个外墙瓷砖脱落砸伤人的事故吗？
顾沛皱眉：那是城里老房子，都几十年了...
咱们村王叔家前年贴的瓷砖，去年就掉了好几块。顾峰插话道，差点砸到他家孙子。
顾安趁机打开手机，找出保存的新闻图片：您看，这是省城一个小区，才建了十五年，外墙瓷砖大面积脱落。专家说施工不当是主因，但真石漆就没这种风险。
顾安深吸一口气，预料中的阻力来了。他看向弟弟，顾峰给他一个“稳住”的眼神。
顾安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凝重，您记得上个月新闻里瓷砖脱落的事故吗？
顾沛皱眉：那是城里老房子...
不只是老房子，顾安打断父亲，眼神变得锐利，仿佛穿越时空看到了那惊悚的一幕，爸，我给您讲个亲眼在新闻里看到的，就在省城。就在去年夏天，一个阳光很好的午后。
顾安的声音低沉下来，刻意放缓语速，让画面的细节更具冲击力：市南路那边，一栋九十年代建的七层居民楼。外立面贴的是那种老式的马赛克小方砖，挺常见的。那天下午两点多，街上人不多也不少。一个电工，大概四十来岁，背着工具包，正从楼下的五金店出来，手里还拿着刚买的插座。
顾安的指尖无意识地在桌面上划着：突然，就听见头顶上方传来‘咔啦咔啦’一阵怪响，像是什么东西撕裂了。紧接着就是‘轰——’一声巨响，不是雷声，更像是...像是一面墙塌了半边砸在地上的声音，混杂着无数硬物撞击地面、反弹碎裂的刺耳噪音！
顾沛和顾峰都屏住了呼吸，顾峰甚至放下了手中的茶杯。
那个电工反应算快了，听到头顶异响就下意识想往前跑。顾安的声音带着一丝压抑的颤抖，但来不及了！新闻画面里看得清清楚楚——监控摄像头拍到，一大片外墙瓷砖，不是一两块，是成片成片的，起码有半个澡盆那么大，夹杂着零碎的小块，从大概六七层楼高的位置，带着积年的尘土和冲击力，像炮弹一样砸下来！
顾安的手掌猛地向下压了一下，模拟那恐怖的坠落：那个电工的后背和右腿，正好被那片瓷砖的‘主力部队’砸个正着！他整个人像被一只无形巨掌狠狠拍在地上，瞬间就趴下去了！工具包里的东西飞出去老远...碎片还在飞溅，砸在旁边的自行车棚顶上，乒乓作响，留下一个个凹陷...
顾沛的脸色变得有些发白，嘴唇紧抿着。
新闻镜头扫过现场，顾安继续道，声音带着一种冰冷的叙述感，地上那滩迅速扩大的暗红色血迹，混合着灰白色的水泥渣和彩色的瓷砖碎片，触目惊心！旁边散落着电工的工具和那个买来的插座。后来报道说，那个电工...胫腓骨粉碎性骨折，脊柱也受了重创，虽然命保住了，但后半辈子...恐怕站不起来了。就因为在错误的时间，出现在了那栋贴了瓷砖的老楼下。
堂屋里一片死寂，连挂钟的滴答声都显得格外清晰。顾沛布满老茧的手指无意识地捻着衣角，眼神复杂地盯着桌面，仿佛那滩刺目的血迹就在眼前。
顾峰打破了沉默，声音也有些发紧，咱们村王叔家前年翻新贴的瓷砖，去年秋天一场大雨后，就掉了好几块大的，砸在他家院里的鸡舍顶上，砸穿了个大窟窿！幸好当时鸡都跑出去了，要是砸到人...
顾安趁热打铁，调出手机里保存的新闻图片和视频片段，将屏幕推到父亲面前：您看，这就是那个事故现场的照片和监控录像截图。专家分析的结论很明确：瓷砖脱落的原因一是粘结材料老化失效，二是当初施工就可能存在空鼓问题。但这隐患，十几年、甚至几十年都可能存在，一旦出事，就是人命关天！真石漆是整体喷涂的，就算老化，也是慢慢粉化剥落，不会形成这种致命的‘空降炸弹’！
顾沛死死盯着手机屏幕上那散落一地的碎片和被救护车抬走的模糊人影，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额角渗出了细微的汗珠。他仿佛看到了自家未来贴满瓷砖的新楼，在十几年后的某一天，也可能成为威胁路人的凶器。一种深沉的恐惧和后怕攫住了这位一向固执的老人。
